17
“你還要抱多久?”
恍惚中,鍾杳杳被一道清冷的聲音喚醒,那場短暫的桃色夢境瞬間破碎。
她急忙擡起頭,發現自己正以一個非常羞恥的姿勢掛在段星寒身上,而且她那雙該死的手臂還緊緊地纏着他的脖子不放,血液瞬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衝上臉頰,一路燒到耳根。
“……”
鍾杳杳抿緊嘴脣沒吭聲。
她將頭埋得很低,臉頰發燙像着了火,她害怕從他的臉上看到類似厭惡的表情,哪怕只是一點點。
沉默片刻,鍾杳杳悄悄鬆開手指從段星寒身上滑下來,雙腳剛一落地,她低着頭就往前衝。
她想:反正都已經在他面前丟了這麼多次臉,不差再多一次,跑就對了。
結果還沒跑出半米遠,手腕就被人從身後輕鬆拉住。
鍾杳杳腳下一頓,硬着頭皮轉過身。
“你要去哪兒?”
段星寒鬆開她,擡手按着眉心,悶聲問道。
“我、我想去倒點水喝,有點口渴……”
說完,鍾杳杳垂下頭,默默等待着隨時承受暴風雨的洗禮。她胡亂地想着,不知道段星寒的起牀氣大不大?
耳邊忽然響起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鍾杳杳緩緩擡起頭。
段星寒指着不遠處的沙發說:“老實坐那兒等着,別亂跑。”
他的語氣偏冷,似乎在刻意壓抑着什麼,說完轉身就走。
鍾杳杳有些摸不着頭腦,但還是老實走過去坐好。
她盯着自己的腳尖,悶悶地想:段星寒該不會要給她倒水吧?
她的猜想很快就得到證實。
幾分鐘後,段星寒拿着水杯走過來,他將杯子遞到鍾杳杳手裏,淡聲說:“喝完上去睡覺,明天我送你去醫院。”
鍾杳杳下意識接過水杯,掌心被一陣熱流包裹,心臟像被什麼握緊,她低頭看向杯沿輕輕點頭。
重新躺回牀上,鍾杳杳側身抱着被子,心裏有些怪異。
她剛剛明明聽到了今天最想聽到的話,爲什麼會感到失落呢?
真奇怪。
-
翌日清晨。
鍾杳杳被一陣短促的鬧鈴吵醒,她抹了把臉迅速翻身下牀。
昨晚忘記問段星寒幾點出門,但今天是工作日,他應該需要九點前到公司吧。
就這麼想着,手上的速度不由加快。
十分鐘後,鍾杳杳穿戴整理拎着行李箱下樓。
下面靜悄悄的,燈都沒開,周圍的事物像蒙了一層灰布。
鍾杳杳站在樓梯拐角,猶豫要不要去敲門。
但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並不知道段星寒昨晚睡在哪個房間。
鍾杳杳低頭看着腕錶,現在是早上六點半,段星寒家距離醫院大概需要一個半小時,他還需要從醫院開車回公司,再晚要遲到了。
幾分鐘後,身後響起一陣輕微的腳步聲。
鍾杳杳循聲回過頭。
四目相對。
段星寒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他問:“怎麼不多睡會兒?時間還早。”
鍾杳杳抓了下頭髮,開始胡說八道:“我可能有點認牀,鬧鐘一響我就醒了。”
“……”
段星寒看了她一眼,抿緊嘴脣沒有出聲。
半晌,他說:“你先看會兒電視,我去做早餐。”
“啊?要不我來做吧。”
畢竟昨天段星寒救了她,還委屈自己讓她借住一晚,她總要表現點什麼。
這一次,段星寒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思索她會不會把廚房炸掉。
“你放心,我做的飯還是能喫的。”鍾杳杳拍着胸脯保證。
段星寒:“你確定?”
“真的真的。”鍾杳杳不知道哪根筋搭錯了,膽子也大了起來,她將段星寒往沙發邊推了推,說:“你先坐着看會兒電視,好了我叫你。”
段星寒愣了下,輕輕點頭:“好,我等你。”
鍾杳杳被他這句話說得臉熱,轉身就往廚房跑去。
關上門。
鍾杳杳靠着門後低喘,他幹嘛突然用那種語氣講話啊!
還說什麼“我等你”,真是煩死人了!
鍾杳杳甩甩頭,走到冰箱前開始挑選食材。
這些年一個人生活,爲了省錢她經常在家裏做飯,久而久之廚藝還算不錯。
段星寒家的冰箱大概是這棟房子裏最親民的地方。
鍾杳杳在裏面翻了翻,沒有看到貴到令人咂舌的高檔食材,竟然全是尋常的瓜果蔬菜。
看着眼前琳琅滿目的食材,鍾杳杳突然發現她好像並不知道段星寒喜歡喫什麼。他們在一起的那年段星寒讀高三,別人只看到他每次都考年級第一,便想當然的以爲他考滿分不費吹灰之力。但他私下其實非常勤奮,一天都恨不得拆成兩天過,她只能在他休息的時候見縫插針般湊上去。
他們交往的那幾個月裏幾乎沒有約過會,唯一類似約會的活動大概就是週末一起去食堂喫飯。印象中,段星寒每次去食堂都會點青菜面。
難道他愛吃麪嗎?
鍾杳杳翻出一包沒有開封的掛麪,思索片刻,她又拿出幾顆青菜開始煮麪。
等水開時,鍾杳杳遺憾地想:只是煮麪實在無法展示她精湛的廚藝,可惜了。
-
餐桌上。
鍾杳杳忐忑地將青菜面往前推了推,小聲說:“我記得你以前愛喫這個,你嚐嚐我做的好不好喫?”
段星寒瞥了眼冒着熱氣的湯碗,忽然笑了,他漫不經心地颳着瓷碗,語氣輕鬆的像在談論今天的天氣,“其實我不喜歡吃麪,而且最討厭的就是青菜面。”
鍾杳杳:“……”
鍾杳杳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他如果討厭喫青菜面,爲什麼上學那會幾乎頓頓都喫這個?
段星寒難不成還有自虐傾向?!
她以前怎麼沒發現啊。
鍾杳杳不服氣,嚷嚷道:“那你上學那會兒怎麼天天喫!”
這句話幾乎是脫口而出,說完鍾杳杳就後悔了,她現在根本沒有立場去質問他。
鍾杳杳慢慢擡起頭,想確認自己的這句話有沒有惹怒他。
段星寒撐着下巴,似乎在認真思考該怎樣回答她的問題。
“因爲食堂的青菜面最便宜,只要兩塊錢,而我當時是一個每月生活費只有五百塊的窮學生。”
他的語氣聽上去波瀾不驚,像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鍾杳杳聽完已經無法開口說話,心臟像被螞蟻撕咬,一波又一波的鈍痛襲來,她咬牙強忍着。
五百塊當時能幹嘛?好像還不夠她買一個漂亮的文具盒。
而且,每次他們一起去食堂都是段星寒付錢,他甚至還會給她打十元一份的紅燒肉蓋飯。
她當時還一肚子委屈,不大樂意喫。
鍾杳杳用力掐着掌心,想平靜地跟他說“要不我重新幫你做一份早餐”,結果剛張開嘴就發現她的喉嚨酸澀得無法出聲,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抖個不停。
耳邊適時響起一陣吃麪的聲音,段星寒嚥下口中的麪條,稱讚道:“但你做的面,味道還不錯。”
“……”鍾杳杳努力拉扯麪部神經,想擠出一個真心實意的微笑,沒想到差點把眼淚給擠出來,她吸着鼻子,悶聲說:“那就好,我還怕你喫不慣。”
段星寒沒再說什麼,非常捧場地喫完一整碗麪。
見他放下筷子,鍾杳杳急忙站起來,想把碗筷拿去洗乾淨。
段星寒按下她的手,“不用,有阿姨過來收拾,你去把你的行李拿好。”
鍾杳杳收回手,不着痕跡地揉着被他碰到的地方,輕輕點頭。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積雪落在地上被車輪碾過變成泥色。
也許是他們出門的時間比較早,路上並不擁堵,幾乎是一路暢通抵達醫院。
鍾杳杳看着近在咫尺的醫院大門,她迅速解開身上的安全帶,說:“我在這裏下車就行,謝謝你送我過來,就不耽誤你上班了。”
這句話鍾杳杳早就在心裏打好腹稿,又反覆練習了好幾遍,現在說起來流暢無比幾乎是一氣呵成,找不到氣口。
“都到門口了,不差這幾步,我送你進去。”
說完,段星寒精準地將車停在白線內,他率先走下車去拿行李箱。
事已至此,鍾杳杳只好閉嘴。
段星寒拎着行李箱走過來,側身問她:“哪個病房?”
報完病房的地址,鍾杳杳老實地走在段星寒右手邊,她埋着頭,滿腦子想的還是飯桌上的事情,沒有留神迎面走來幾位行色匆匆的路人。
“看路,地上有金子嗎?”
衣袖突然被人扯住,鍾杳杳頓了下,下一秒就被段星寒像拎小雞仔一樣扯到了左邊。
“想什麼呢?”段星寒又問。
“沒什麼。”鍾杳杳說:“只是好久沒見我媽,不知道她現在情況怎麼樣,有點擔心。”
段星寒輕哂:“你當醫生是擺設嗎?瞎操心。”
“……”鍾杳杳怔怔地看着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好奇怪,她竟然從段星寒的這句話裏聽出了一絲安慰,是她自作多情嗎?
謝美華住的病房離大門不算遠,步行十來分鐘就到了。
還沒走到門口,就聽見病房裏不時傳來陣陣爽朗的笑聲,兩種笑聲交疊在一起。
“謝姨,您一點兒都沒變,還跟以前一樣漂亮。”
“就你嘴甜,淨瞎說,我都長皺紋了。”
“您才瞎說,哪兒長了,我就是拿放大鏡也找不着!”
鍾杳杳推開門就看見秦斯城搬個小板凳坐在病牀前,幾句話就把謝美華逗得合不攏嘴。
她下意識看向段星寒。
“那個,已經到了,就不耽誤你上班……”
鍾杳杳的話還沒說完,段星寒放下行李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