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手裏還剩下小半瓶的止咳糖漿放在老地方,喬芩視線緩緩掃過房內一圈。
這時的房型完全無法同後世相比。
客廳和飯廳相連,加在一起空間還沒有主臥大。
主臥本是爸爸的房間,卻因她帶着老公孩子啃老,被讓了出來,給一家三口住。
次臥小的多,三面牆都是書架,堆滿了書,不乏大部頭及古本抄本。
爸爸每天都會挑燈夜讀,是真正將“活到老學到老”貫徹始終的典範。
哪怕後來退休了,老人家還學着用智能手機下載各種讀物充實自己,從不放鬆。
想到這裏,喬芩只覺得雙頰發燙。
她,不配做爸爸的女兒!
妹妹喬荑曾指着她的鼻子大罵,說她是戀愛腦、廢物,白白浪費了爸爸的心血,辜負了爸爸的期望。
還抱怨爸爸偏心,對大女兒的付出與疼愛遠遠超過小女兒,不公平。
哦,不被爸爸偏愛的喬荑住最小的房間,朝北的。
這也是爸爸偏心的證據之一,每年年夜飯都會被拿出來說。
一連說了幾十年,連喬荑的大兒子喬惟一都聽的耳膜長了繭。
喬芩和喬爸爸理所當然不認同,他們認爲喬荑高中住校,不常在家,所以纔給她選了那間。
記得當時,喬荑憤然怒吼:“就算我一直在家住,主次臥哪個房間你們會讓給我?!”
父女倆對視一眼,沉默。
喬荑:“哼。”
有關房間的後遺症深深影響了喬荑,她的第一間公寓沒有朝北的臥室,統統改成了洗浴間,
鼻頭酸澀,眼裏有潮溼涌出,模糊了雙眼,爸爸的確偏愛自己,從來都是。
然而,爸爸一生最大的失敗也是因這個偏愛的女兒,一個腦子拎不清的女兒。
至於妹妹,十六歲考中醫學院,畢業後去了國外讀博,三十歲就成了口腔醫院院長,事業上的成功是她拍馬難及的。
一屁股坐在紅木沙發上,喬芩滿心失落。
哪怕上輩子成了富太,整天麻將美容購物旅行一條龍,也從未衝散過這種失落。
在爸爸,妹妹,老公,甚至女兒兒子跟前,她是極其自卑的,哪怕在別人眼裏是個高高在上衣食無憂的富太。
沒錯,上輩子她成了富太,闊了!
連平從水電工做起,開了裝修公司,多年後竟然成功上市,身價以億數,發了財。
早年鄙夷她瞎了眼看上“鄉下人”的親朋好友全都變了臉,個個誇她有眼光,早早拿下了潛力股。
“呵。”喬芩冷笑,抱着手臂,往沙發靠背上重重一仰。
“嘎。”一聲輕響,身體隨之一僵。
伸手從屁股下扯出被壓住的小黃鴨,手指用力捏了捏,“嘎嘎”聲再次響起。
這是女兒夏天玩水最愛的道具。
喬芩笑了笑。
陽光從玻璃窗照入室內,將客廳灑滿金色。
茶几一角擺着幾本摞的整整齊齊的醫學期刊,旁邊是一攤橫七豎八雜亂無章的兒童識字圖書。
茶几下鋪着地毯,彩筆鉛筆捲筆刀小汽車洋娃娃撒了一地。
到處充斥着爸爸與女兒的氣息,溫馨卻又矛盾。
爸爸愛乾淨,經手的所有物品都會整理的井井有條。
女兒愛亂寫亂畫,還常常丟三落四。
整個客廳是整潔退守一隅,被雜亂重重包圍的敗軍之相。
退無可退,無需再退呀,老爸。
心情大爲好轉。
當年卻不是如此反應。
那會她性子像更年期一樣暴躁,看到眼前的雜亂,肯定會吼出聲,不把女兒嚇哭纔怪。
還免不了怨懟連平不帶孩子,什麼都要靠老婆。
上輩子這一天發生了什麼,已有些記不清。
好像是連爸爸承包了水塘養蟹,想讓大兒子回去幫忙。
陽澄湖大閘蟹出口額越來越大,加上國內市場供不應求,便有人討巧,買水塘飼養八分成熟的蟹進行生態再加工。
只要將塘蟹拖回湖裏養幾個月,這些蟹便會呈現青背白肚黃毛金爪的特徵,彷彿是正宗的大閘蟹。
自然也不愁銷路。
也因此,水塘養蟹的人家也多了。
連爸爸去年嚐到了甜頭,今年便又多包了幾畝水塘。
這一忙不過來,不就想起了大兒子?便打電話讓連平回去幫忙。
喬芩勸連平回去看看,畢竟去年吃了不少公公婆婆送來的蟹。
連平不樂意。
若真回去了,一時的幫忙說不定會變成一世。
而只有混的不好的纔會灰溜溜離開市裏回鄉下,他並不想被人笑話。
要問他高三早戀後不後悔,那自然是後悔的。
不僅後悔,還後悔的要死。
尤其女兒出生後,壓力特別大。哪怕女兒沒花他這個當爸爸的多少錢。
沒錯,連平一家三口,有兩口是岳父養着的,但他並不覺得值得驕傲!
一個男人連自己老婆孩子都養不起,不是廢物又是什麼?
軟飯,香是真的香,但自尊心強的他咽不下去,且並不以之爲榮。
連平沒有正式工作,或者說正式工作從來做不長。
二十三歲的他正在學水電,打零工,掙零花錢。
而二十一歲的喬芩是個什麼模樣呢?
她本人也很想知道。
趿拉着拖鞋,跑到鏡子跟前,心中滿懷期待。
二十一歲,還沒到大學畢業的年齡,青春仍在,風華正茂。
然而,期望多高,失望就有多大。
鏡子裏的人木着臉,面無表情。
是什麼樣的審美給了她勇氣,穿這一身黃底黑花棉綢睡衣?
又是誰給了她勇氣扎着歪歪扭扭的馬尾?
不過二十一的年齡,看起來卻像是三十。
皮膚暗黃,兩頰有淡淡曬斑。
雙眼無神,嘴脣乾裂。
鼻子上黑頭密佈,毛孔粗大。
再加上無精打采……
回憶會不自覺的美化自己,喬芩從沒想到自己二十一歲的真實模樣竟然如此不堪。
需要改變,這髮型,這衣服,這皮膚……這眼前的一切,統統都要改變。
握緊拳頭,望着鏡中人,眼裏有火光燃起,像極了星辰閃爍。
不過,錢呢?難道還繼續啃老?
不。
喬芩不住搖頭。
這輩子她不想再朝任何一個人伸手,把自尊明碼標價。
不管是爸爸,妹妹,還是老公女兒,甚至兒子。
對了,兒子。
雙手輕輕撫摸小腹,若是沒記錯,兒子已經到來,或許只有米粒大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