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碎星只在少年手裏出現了一息,立刻消失不見,他沒有破壞那些藤蔓,而是狡兔似的幾個縱身,脫離了包圍。
嘶嘶。
藤蔓猛地一衝,徒勞的糾纏在一起。
並沒有要絞殺他的意思,不夠狠絕,只想束縛。
“鍾啾……”
少年只來得及捕捉到她小馬尾在空中劃過的最後一抹痕跡,然後消失在洞窟折巖後。
她連飛都沒飛,腳步啪嗒啪嗒一串,像小孩子一樣。
這小崽子。
少年擰了擰眉,剛提身要追,藤蔓又從四面八方探過來,連歇息片刻的機會都不給他,他不得不後退躲閃。
再回過頭,鍾啾啾徹底不見了。
你倒是聽我說話!
少年又急躁又不爽。
鍾啾啾這毛病怕是改不了了,每次遇到事第一反應都是武力壓制他,費盡心機不擇手段地將他困住。
好像只有這樣強硬地攥進手裏了,纔不會失去。
她明明和別人都能好好說話的。
不能動手只能躲閃的戰鬥方式讓少年不適應,更加憋悶,如同一隻炸了毛的貓。
他足底一蹬,趕在觸手下一次發動攻擊前追了過去。
……
大概是十四歲的那一年,有商人帶來了一隻異獸。
據說是從遙遠的歲汐山捕捉到的,整個柘陽城都爲之感到好奇,於是書院的孩子們相約一起去了市井看那隻異獸。
當時大家是懷抱着最熱烈的期待去的,回來時,卻多少有些失望。
“什麼異獸,結果一點都不特別,還不如溫府那隻靈雀有意思。”
“那行腳商人必定是個騙子,依我看,那根本就是一隻普通的兔子。”
“虧他還叫出那麼高價。他老老實實說是隻兔子,指不定我就買了。”
“不錯,小兔子倒是白白胖胖,討人喜歡。”
那日,整個書院的孩子都在傳遞消息——犯不着去看熱鬧了,行腳商人帶來的不過是隻可愛的白兔。
唯獨啾啾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
因爲她看到的,不是白兔子。
而是黑兔子。
長相極其怪異,叫人不舒服。全身黑毛宛如刺蝟,凌亂乾枯,尾巴分叉成了三條,黑得如同深淵。短短的臉上,一雙白色眼睛更是詭譎陰森。
後來進了太初宗,看了書才明白,行腳商人並未騙人,那確實是一種罕見的異獸,叫猏。
能鑑別人心。
內心乾淨的人看見它,是討人喜歡的。內心不淨的人看見它,是兇惡醜陋的。
從小在陰暗角落長大的孩子,心已經壞掉了,不要指望啾啾是個正常的小姑娘。她幫人救人,卻從不認爲自己是個好人。
她像個壞掉的機器人。在長大的過程中,缺失了愛的數據,所以她自我修復解析之後,認爲愛的主要成分,就是佔有。
不強硬佔有的話,就會被搶走。
她像個小瘋子。
混沌不會奪走人的思考能力,只是將最重的慾念再放大千百倍,讓人清醒地成爲慾念的傀儡。
少女走過的地方風雲變幻,宛如鏡花水月。
這座混沌的牢籠,能被她隨心所欲的支配改造。
她嘴角淺淺勾起,任由它變成野獸的獵場。
狩獵鍾棘,哪怕他是一團野火。
……
風聲呼嘯。
少年高束的烏黑的發在風中飛舞,他急速飛馳的身後,無數觸手在追逐他,黑暗中的陰影張牙舞爪。
洞壁快速倒退。
少年濃郁眉眼中勾着一抹戾氣。
鍾啾啾真會折磨他。還不如他給自己來一刀快捷。
折過轉角後,世界陡然一變。
少年似乎進入了一座倉庫,裏面立着一排排木架,上面陳列出大大小小的布偶。
紅衣,紅箋,紅瞳。
——全是鍾棘。
那種可愛的布偶,一眼看過去就知道是鍾棘。可圓圓的線條又讓人覺得像更小更幼年的鐘棘。
有的在打架,有的在睡覺,有的在喫肉,生動形象,咋咋呼呼。彷彿每一種樣子都是少女的寶藏,被好好珍藏了起來。
什麼啊。
真噁心。
鍾棘完全不自戀,也不擅長看自己的布偶,臉上露出明顯的厭惡,強忍着把它們全毀掉的衝動,鬱郁往前走。
快到頭時,腳步忽然一停。
面前出現了一個比其它小鐘棘都要大許多的布偶,站在牆邊。
牆上有幾道裂縫,裏面探出一隻隻手,抓住了那布偶。
布偶露出了少年常有的嫌棄表情,似乎對這一雙雙手頗有微詞,卻又無法動彈。
真弱。
這也會被困住。
根本就不是他。
鍾棘嘖了一聲,擡步往前,腳步在幽靜的屋內格外清晰。走了幾段路,卻又突然氣沖沖的回過來。
那布偶和他實在是太像了。差不多的高度,差不多的裝扮,差不多的表情。
少年滿臉鬱躁。
他做事一貫隨心所欲,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他不想看見自己模樣的布偶被這樣弱唧唧地困住,於是去解開束縛。
可剛一碰到,一雙雙手便猛地鬆開了布偶,反向朝他抓來,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握住他手腕。
少年心中早有預料,並不害怕,卻還是悶哼一聲!
鍾啾啾算定了他會來解開這布偶的束縛。
他也算定了鍾啾啾會在這裏給他設下陷阱。
卻不曾想到,少女在那些手上都鍍了雷電,細小電流穿過皮膚,沒入身體深處,順着四肢百骸一遊蕩,少年身體頓時麻了半邊。
他低喘一聲,攥緊了手纔沒有墜落下去。
鍾啾啾真是個氣死人的小混蛋。
被電不是第一次,畢竟少年修爲太高,已經渡過好幾次雷劫了。可兩種感覺不一樣。
雷劫是兇悍神聖的,帶着戰鬥意義,落在身上滾燙,叫人熱血沸騰。
鍾啾啾這細小電流,卻是爲了麻痹凌虐他身體,順着血管滋滋流過去,少年說不出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只覺得腦海裏有一刻冒出了一些白光。
“鍾。啾。啾。”
少年額上青筋跳動。
小姑娘便站在他不遠處,眼睛閃爍地看着他,沒想幫他也不撤離,就這樣安安靜靜的等待他被雷電掏空精力,身體軟倒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