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璇仰面看這位從未謀面的姑姑,對方跟裴立說完話後,又低頭凝着她,那眼神淡淡如煙,卻又似乎在傳達一種什麼思想給她,她看不透。
若她沒有聽錯,這位姑姑對自己的父親講話,並沒有用敬語。
這在裴家是不太可能的事。
裴立已經老了,他不再像年輕的時候一樣揮刀灑血,手起刀落,他被親情牽絆,害怕失去,纔會在蔣琳進來拉走裴先河的時候,沒有原則的同意。
蔣琳緩緩站起來,又轉身給裴立跪下,磕了個頭,“爸,請您原諒我魯莽闖進來,我可不可以帶先河走?”
裴先業推開汪鳳鳴,心裏亦是害怕,可是卻死死拉住生叔,看着裴立,“爸,歆瑤在這個地方生活了二十年了,二十年了啊,她喫的是什麼?您看看她穿的,這麼個灰棉的褂子,爸!人心都是肉長的啊!您讓她跟我們出去吧。”
那三個哥哥,此時跟瘋了一樣去搶生叔肩膀上的人。
肩膀上像什麼也沒有扛一樣,大步往裏院走去。
申璇抖着肩,“爺爺,我知錯。”
申璇跪在地上靜靜的聽着,時間太久,跪得麻木,這次和上次接受家法的心態全然不同,上次是心不甘情不願。
幾聲板子拍打皮肉的聲音過後,她聽到了男人淡淡的悶哼聲。
第六板!“作爲裴家長房大少奶奶,裴家未來的主母,不懂平衡各房之間的關係,沒有半點長房少***威嚴,任人欺凌,你知不知錯?!”
他看到申璇身軀大抖,握着凳角的手緊得發白,不由得皺緊了一對蒼眉,眼裏紅血絲密密展開,雷聲斥問,“作爲裴家長房大少奶奶,裴家未來的主母!今天這事情你知不知錯?!”
裴立掄起板子,一咬牙,拍了下去!
“二”
申璇因爲內疚沒有還手,汪鳳鳴見這樣的申璇,更是又抓又打,申璇又被打了幾下才推開她。
這個家裏,從來沒有一個人敢!
阿生微一頜首,恭敬的退開……
連申璇這個從未見過裴歆瑤的人,都被這哭喊聲給磨怔得快要落淚了。
裴立坐在原處,闔上雙目一仰頭,聲色無情道,“擅闖禁園,家法處置,不聽忠告非要滯留禁園的,家法處置!”
裴錦程接到裴錦瑞第一個電話的時候,掛了。
“作爲裴家長房大少奶奶,裴家未來的主母,做事魯莽不懂精細密算,不知深思熟慮,你知不知錯?!!”
“一”
裴先河顫顫的伸出沒有受傷的手……
生叔走到裴歆瑤身邊,微一鞠躬,“四小姐,請吧。”
如果能保住雪球,也是好的。
他跪在地上,握住裴立的板子,望着這位突然之間一下子蒼老到看似已過百歲高齡的老人,又瞄一眼身後白色大衣掀開,磨白牛仔褲已經滲出殷紅的妻子,額頭頂在板子柱上,心口疼痛開裂,“爺爺,阿璇犯了錯,不可饒恕,您別生氣,別生氣,是我沒有將她管好,這些都是我的疏忽,您罰我吧,爺爺,您彆氣了,消消氣,好不好?”
裴歆瑤道,“讓我見我兒子一面,好不好?”她說這句話的對象,自然是裴立。
雖然是個下人,但因爲這個下人是裴立的親信,又從年輕就跟着裴立一路打殺過來,裴立都待他如親人,更何況裴家的子孫。
裴立看着被自己踩在腳下的兒子滿眼怨恨,心口抽痛得無比厲害,他撫了撫,然後強行摁住!
阿生重新出來,內院裏還能聽到裴歆瑤的哭喊聲。
蔣琳又是一拜,“謝謝爸爸。”
裴立轉臉,目眥欲裂中的瞳仁,是殘破不堪的痛苦,怒聲喝斥了阿生,“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一房不治!何以治家?!她是裴家大少奶奶犯了家規,就該罰!要不然立家規有何用?!裴家家主說的話,豈是擺設?!!!”
啪!的一聲。
裴先業不死心一般還要爬起來去追,裴立站起來,幾步過去,一腳踩在他的胸口,“乾脆今天打死你好了!怎麼樣?”
他一路上都在咒罵申璇,一句一句的重複,罵她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挑戰爺爺的權威。
裴立吐了口氣,“阿生,叫跟着你的那些老人過來,把祖祠的凳子和板子都拿過來,把禁園封起來,今天誰也別想出去!”
“……我知……錯。”
裴立聲音一哽,他閉了閉眼,有着皺紋的眼角落下淚來,他大口大口的吸着氣,板子再次撐在地上,撐着他有些晃動的看似康健的身軀。
生叔在裴錦瑤問完這一句的時候,馬上動了手,雖然看起來也是五十來歲的老人了,但身手卻又快又穩,一把捉住了裴錦瑤的手腕,口中一句“四小姐,得罪了。”剛一說完,裴歆瑤已經被他扛上了肩膀。
阿生在一旁看着裴立有些體立不支,忙過去扶住他,輕聲詢問,“老爺,要不然別……”
裴歆瑤目光轉開看向裴立,臉上的淚珠還未乾涸,聲音裏透着一絲絕望,“爸,我的孩子,你找到了,是不是?”
申璇至始至終沒有爲自己辯解過,汪鳳鳴和季容跪在裴立跟前,哭訴着把所有的責任都推給申璇。
那邊又打了第二個,沒等他喂,只說了一句,“阿璇闖了禁園,爲了找雪球。”
踢出去的腳收回時只在地磚上輕踮一下又彎腰朝後一踢,身後的裴先河猝不及防的捂住胸口,那腳力極重,才一倒地,嘴角便是腥紅從嘴角溢出來。
蔣琳看到自己的丈夫躺在地上,握着手腕起不來。
站起來後,轉身過去彎腰向裴先河伸了手,“我數一二三,你不向我伸手,我就走,如果你可以僥倖活着,就拿着你喪偶喪子的戶口本再娶個老婆,生兒子,你還年輕,二十歲的女人,也娶得到。”
可是眼淚不聽話,就這麼,簌簌的,簌簌的,像雨線一樣,落在她無力擡頭貼着的凳面上,順着順着的淌,從凳面上滴到地上。
可這時候,裴歆瑤的三個哥哥完全不顧生叔的地位,拳腳都並用了。13acv。
汪鳳鳴和季容聞之神色一變,惶恐的趕緊把跟着進來的子女都往外趕,生怕這些孩子全都要受家法。
但他知道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忤逆他的威嚴!
裴立把板子撐在地上,雙手緊緊的捏着柄手,緊了緊,鬆了又松,凝神後,舉起大板,拍下第四板!
那邊皮鞋在地面上奔跑的聲音傳過來,越逼越急,越逼越近,她似乎聽到了那個人急促的呼吸聲,她想咬着脣,想要忍一忍,不想讓自己落淚,免得他以爲自己受了多大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