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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0章 三生石上舊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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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幼時,家中無書,借得文選,見長門賦一篇,恍如讀過,離騷亦然。”

    清朝大才子袁枚在詩話中這般說道。

    而這其中牽涉的,還有一個故事。

    故事的主人公是黃庭堅,北宋時期和蘇東坡師友相從的一個人物。

    說是其任知州時某天午睡,夢中,夢見自己走出了衙門,來到一個鄉村,見一老婆婆設香案祈禱,案上擺着一碗芹菜面,黃庭堅端起來就喫。

    醒來,嘴裏猶有芹菜的香味。

    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夢,雖然奇怪,但也僅此而已。

    然而第二天黃庭堅再次做了同樣的夢

    驚異之下,醒後,黃庭堅循着夢中的路徑,然後真的來到了一個鄉村,見到了夢中的那個老婆婆,問詢之下,得知昨天是其女兒的忌日,再問之下,其忌日,即黃庭堅生日,而且是同年。

    如果事止於此,還可以說只是一個巧合。

    但接下來的事情向更離奇化發展,這姑娘生前酷愛讀書,留下了一個藏書的大書櫃,櫃子是鎖的,老婆婆也不知鑰匙在哪裏,但是黃庭堅如遊故地,找到了鑰匙,打開了書櫃。

    書櫃裏有很多手稿,而手稿的內容,黃庭堅很熟悉,他一路進學修業,很多的書稿,和這裏的一字不差

    這個故事真僞莫辨,但從野史逸聞中各種記載往往自相矛盾來看,其極大的可能是僞,就和蘇東坡妹妹蘇小妹的故事一樣。實無其人,實無其事。

    許廣陵意識中此時泛起這段逸聞,想的,也不是它的真或假。

    而是從古至今,記載或傳聞中的各種點滴與片斷。

    從孔夫子所言的“生而知之”開始,到各種少年神童的“才如天授”,比如同爲宋朝的方仲永就是一例。

    和黃庭堅的故事疑爲編造來看,這個是確切的事實記載,出自王安石的傷仲永,當然,王安石也有編造或受騙的可能。但這個可能不大。

    “金溪民方仲永,世隸耕。仲永生五年,未嘗識書具,忽啼求之。父異焉,借旁近與之,即書詩四句,並自爲其名。”

    世隸耕。

    未嘗識書具。

    即書詩四句,並自爲其名。

    這三個描述加在一起,非常簡潔卻又非常具體地展示了,什麼叫“才如天授”。

    不是聰明。

    不是學來的。

    而就是

    生而知之

    簡單來說,有的人生來,意識是從一張白紙開始,而有的人生來,卻直接自帶了一籮筐的東西,一旦某種條件吻合,那籮筐裏的東西就會被觸發。

    之前,許廣陵以爲這樣的事實和伊藤姐妹的情況有關,即天生異稟,頂竅和普通人不一樣。

    而現在,鑑天鏡的所言,展示了另外的一個可能。

    許廣陵在鎮外靜靜地站立了好久,一直等到那個房間裏的那絲絲縷縷白霧如煙般緩緩擴散,從房間裏來到房間外,然後一點點繼續擴散,直到徹底地散逸、消失。

    這個過程持續了約摸三天之久。

    “那些散逸的意識片斷,散逸成什麼了最原始的不帶有任何信息的微能量”許廣陵忽然想起了這樣的問題。

    “不”。

    “像樹的葉子落進泥土裏”想了想之後,許廣陵又這般問道。

    而這一問,得到了鑑天鏡的肯定。

    “是”。

    每當秋冬來臨,樹的葉子紛紛掉落,落到地上,並一點點腐爛或者說分解爲新的泥土。

    但這個泥土,並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泥土,它是經過開拓和創造的,有着很多“活性物質”的泥土,這種泥土,其中的很多成分,可以作爲直接的原料,被草木所吸收。

    思緒轉到這裏時,許廣陵再次地震驚失語,或者也不能說是震驚,而是類似於麻木。

    “無數的意識微碎片籠罩在這天地間,所以是人越多,意識微碎片越多,被新生兒吸收的也就越多也所以,人類的成長和進化,是一種疊加,在這樣的一個基礎上,人類的整體意識發育,是處於一種加速度的成長之中”

    “是”。

    許廣陵默然。

    所以,生或死

    生命是不是就如海上的浪花,浪花不斷生滅,而波濤永恆。

    沒有一朵浪花可以永久,新生的,很快就消失,又有重新的新生綻出,但每一朵新生,又都不是完全的新生,而是其中,蘊含着舊的個體的某些元素。

    生命,就以這樣的一種方式,遞相演繹。

    老婦人的唸誦,仍然在繼續。

    這三天,她都沒有進食,每天只睡很少的一點時間,然後唸誦,然後是在極渴的時候,只少量地喝點水,再繼續。

    第三天的時候,許廣陵目睹了小鎮上又一位老人的離世。

    應該和這場大雪或者說這寒冷的天氣有關,在氣候的惡劣下,便有那些一些生命處於邊界線可生可死的老者,被拽向了死亡的那一邊。

    這還是成爲大宗師之後,許廣陵第一次目睹一個生命的從生到死。

    深夜,沉睡之中,就在那個老者走向死亡的那一刻,其本已遲緩、僵滯、稀薄以至於隱隱渙散的生命光環,如同受到什麼巨大刺激一般,猛地收縮。

    渙散的生命光環剎那收縮,剎那凝聚,剎那地,由黯淡到明亮,甚至可能是其一生中都沒有過的明亮。

    就如舊時的煤油燈,突地爆了下燈花。

    然而,也就在這突地一下爆發之後,明亮轉瞬熄滅,徹底地熄滅。

    伴隨着這爆發和熄滅一起到來的,是亡者身上升騰起的絲絲縷縷白霧,那所謂的靈魂或者說意識碎片。

    就如那油燈熄滅之後,有煙開始彌散。

    也好像是生命光環破滅得並不徹底,殘留下的那部分,化作了這些白霧。

    看着遙遠處又一個小房間裏的那白霧,許廣陵的神情肅穆而又莊嚴。

    重新回到百多公里外那個斑駁傾頹的石堆,許廣陵看了很久,把那些石塊,一塊又一塊地看過來。

    那些石塊,有大有小,有新有舊,雖然最新的也有幾十又或幾百年的歷史了。

    每一塊上面都刻着字跡,其中有的是用正式的工具刻的,字跡深而又清晰,也有的,可能只是當時用木頭又或尖石塊之類劃削的,字跡已經非常模糊,有的已經徹底消失,只留下一點淺淺的烙印。

    而那些字跡的內容,有梵文,有藏文,也有漢文,這些字,有的是成段的經文,有的只有短短一句,還有的,只是一個或兩個字。

    “嘛”。

    “哞”。

    也有“吽”,還有“貝”、“被”等。

    還有好些字的部分殘缺了,只遺留下同樣有點殘缺的“牛”或“口”等。

    觀看着這些字跡,注視着這些石塊,許廣陵彷彿透過歲月透過滄桑透過斑駁透過煙塵和湮沒,看着一份份不同的心情和寄託。

    有的祈生,有的悼死,有的祝福。

    也有的,或許只是表達一種單純的,人對於某種神祕存在的致意。

    “我牽着你的手呀”

    “你跟着我走呀”

    “一走就是一輩子呀”

    從野外,許廣陵也召來了一個石塊,在其中,刻上了這樣的字句,然後把這個新的石塊,投入在那傾頹的石堆之中。

    那個老婦人的丈夫。

    其年輕時候,在寺廟裏,跟着裏面的師傅所學的情詩。

    也是其一生中,會的惟一一首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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