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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9章 葉落並不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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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聲音來自一百多公里外的一個地方。

    風漸起,呼嘯,雪正落,瀟瀟,天地間一片迷濛,不管是視覺還是聽覺,都被一種黯淡的滄桑所籠罩。

    但這是對一般人來說的。

    許廣陵不是一般人,一般人也不可能在此時此刻,出現在這樣的一個地方。

    百多公里外,輕輕的幾不可聞的低誦,卻就那麼清晰地,似乎毫無阻礙與遮擋地,被他接收到了,並在平靜的心湖中蕩起一絲絲漣漪。

    許廣陵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而去。

    他的腳步,不急不徐,他的身形,如雲如水,在一片暮色與大雪的背景中,遙遙望去,如同山神。

    大約半個小時後,許廣陵來到了山腳下的一個小鎮。

    很簡陋的小鎮,大約只有二十來戶人家這樣,像什麼飯館、旅館、藥店等等這樣的最基本標配,許廣陵甚至都沒有見到。

    聲音自一戶人家中傳出,和半個小時前,幾無變化。

    許廣陵沒有近前,而是就停在鎮外,和夜色融爲一體。

    在鑑天鏡的幫助下,他看到了想看的東西。

    一個老者,安靜或者說安詳地躺在牀上,呼吸早已停止。

    他的老伴,還有一對應該是兒媳,以及幾個看樣子應該是鎮上平時走動親近的人,在這個小房間中,依牀圍桌而坐,坐在地上,地上鋪着毯子。

    除了牀,小房間裏還有的便是處於正中位置的桌子,桌子上,整齊地堆放着一堆小石塊。

    瑪尼堆

    和許廣陵剛纔在野外看到的,一樣規制的瑪尼堆,只不過當前這個,要小得多,小到它的基座,甚至都還沒有一個臉盆大。

    不過大小應該是無所謂的。

    如果有神,人對神的訴求應該是什麼

    其實說來很簡單,不過就是兩個,一個消災,一個降福。瑪尼堆,就充當着這樣的一個媒介。

    死者老伴,嘴裏唸誦的藏語的經文,偶爾又夾雜着她自己的呢喃。而不管是經文還是呢喃,大概意思都很簡單,表達的是生者對死者的哀悼和祝福。

    圍桌而坐的其他人,嘴裏也在輕誦着,但他們誦的很簡單,都是一些單調的發聲,類似“哦”、“嗯”之類,如同充當背景。

    許廣陵也確實感受到了這種背景。

    一種哀婉,一種靜謐。

    在此之前,他聽過很多的音樂,很多的聲音,有人爲的,也有天籟,有普通的音樂,也有宗教類音樂,其中有不少,是頗值得一提的。

    但此刻,在這樣的一種粗疏粗陋面前,許廣陵卻靜靜地,垂耳傾聽。

    那最簡單的唸誦,而且很可能是出自一個目不識丁的尋常鄉野老婦人的唸誦,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方式,直達他的心底。

    然後把他的思緒拖進了,關於生和死的思考中。

    或者,不是思考,而只是凝注。

    這讓許廣陵的心神,一時間,情不自禁地恍惚。

    而就在恍惚中,下一刻,許廣陵自己的視線穿過了夜色,穿透了大雪、樹木以及房屋的遮擋,直接看到了房間內的景象。

    還是那牀,還是那桌子,還是那小石堆。

    以及牀上的亡者與牀下的生者。

    但除此之外,許廣陵在這個小房間中,還看到了一縷縷淡淡的薄霧,如同燃着的香。

    但這房間中分明沒有燃香。

    現在沒有,之前也沒有。

    “小天,這是什麼”許廣陵問着鑑天鏡。

    “意識的片斷,古老的稱呼裏,你們也有人把它稱爲靈魂”。

    鑑天鏡的回答,難得地比較長,一般情況下,它回答許廣陵的提問都是非常簡短的,能用一個字的,絕對不用兩個字。

    而許廣陵卻被它這次的回答給震驚了。

    對一個大宗師來說,也是難得地震驚,“靈魂”

    鑑天鏡沒有回答,但是不知道它做了什麼,下一刻,小房間中那些絲絲縷縷的薄霧以一種映象的方式出現在許廣陵的識域中,然後讓他如看着自己的意識內容一般,讀取。

    一段段景象。

    或模糊,或清晰。

    或完整,或殘漏。

    而片刻之後,許廣陵瞭解了很多事。

    關於那個亡者生前的。

    其中大概最完整最清晰的一段,是亡者和牀下的老婦人當初結婚後不久,他在寺廟裏跟着裏面的師傅學了一首詩,一首簡短的情詩,然後回家念給老婦人聽。

    那時的老婦人還不是老婦人。

    那時的亡者也不是步向衰老走向死亡的亡者。

    他們都很年輕。

    許廣陵看到的一對年輕人的影像比較模糊,但不模糊的是,那種幸福的味道。

    當年的幸福,一直延綿至今。

    延綿到跨越了生死。

    或許,也不是延綿,而是當一個人死亡之後,他的意識中那些生前最爲濃烈的片斷,如同封藏了幾十年然後終於開了封的酒。

    一切輕浮和燥切都不在。

    獨有醇厚,從中散發出來。

    許廣陵讀取和感受着這樣一份特殊的記憶。

    其實亡者的一生很簡單,他就是一個普通的鄉民,而且是這樣一個極僻野的地方,他的一生也沒外出闖蕩過,一生中,最基本的活動場所,也就是這個小鎮,以及外頭幾十裏地的一個較大的鎮子,還有那裏的寺廟。

    以及,放羊。

    少年,中年,老年,都就這樣地過來了。

    沒有浩瀚,沒有廣博,沒有激烈,也沒有玄奇,一切都那麼平平淡淡,簡簡單單。

    但就在這份平淡和簡單面前,許廣陵少有地沉凝。

    或許,讓他沉凝的,不是這份平淡和簡單本身,而是生和死之間的界限

    這樣說其實也不太對。

    一時間,無以言述。

    “這意識碎片,後續會怎樣變化”靜靜地站立着,良久之後,許廣陵這般問道。

    “散逸”。

    鑑天鏡的這回答並不出乎許廣陵的意料或者說判斷,但緊接着,鑑天鏡又補充了一句,“如果附近有新生兒,一定的機率,這碎片的碎片,其中的一些,會被新生兒吸取”。

    許廣陵又震驚了。

    “這”

    他甚至遲疑了好一會兒,才道:“如果是一個大學者的意識碎片被一個新生兒吸取”

    問着這話,許廣陵意識中此刻泛起的,是清朝袁枚隨園詩話裏的一句話。

    “書到今生讀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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