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身影穿過雨幕,朝這邊過來,一道身影攙起了他,將他拖回橋洞之中,這是昨天那位小恩公,他在說着些什麼。或許是因爲耳朵裏進了雨水,薛進什麼也聽不清楚,他跪在地上開始磕頭,過得一陣,另一名小恩公過來了,將一碗稀粥放在他的面前。
薛進顫抖着嘴脣,開始喝粥。
他看見兩名小恩公又生起火焰來,起鍋熬藥。妻子月娘已經喫不下藥汁了,那些汁水,是捏開她的嘴後,在她的舌頭上一點點的浸下去的。
……
聚賢居。
清晨的廳堂內,準備了簡約的幾樣粥飯,時寶豐坐在首座上,與過來的單立夫等幾名大掌櫃喫着早餐,聊些瑣事。
金勇笙從外頭進來,手中拿了一份布袋裝好的卷宗,交給了時寶豐身旁的親隨。
“金老辛苦,大清早的便在辦事……不會是一晚沒睡吧?”單立夫笑着打了招呼。
“給東家請安,單掌櫃好,諸位掌櫃好……”金勇笙笑着擺了擺手:“年紀大了,不如當年,哪還能天天熬夜。近來啊,不到子時,必來瞌睡,只是醒得早些……嗯,二少抓回來的那幫人,審結了。”
他一面說話,一面在時寶豐身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下人給他盛上熱騰騰的碎肉粥,一旁的時寶豐將身前的鹹菜碟推給他:“來,金老,今天的醃菜不錯。”
“那我不客氣了。”金勇笙笑着夾了一筷子。
“審的結果如何?”時寶豐隨口道。
“都是讀書會的,二少上次說那邊有蹊蹺,沒有說錯,裏頭的供詞,都簽字畫押了。”
“那個客棧聽說都是農賢的人哪。”單立夫道,“讀書會不會是……”
“西南的名頭下,誰都想佔點便宜,哪一家的手下沒有讀書會的人,不要瞎猜。”時寶豐道。
“不過供詞上說,他們是聽公平王的命令,成立的讀書會。”金勇笙喝了一口粥,隨意道。
廳堂裏的衆人安靜了一下,時寶豐笑了笑:“又是瞎攀扯。”
衆人便也跟着笑:“沒錯、沒錯,金老,我看要接着審。”
金勇笙點頭:“確實讓他們在接着審了。”
“不過,二少昨天搗了那五湖客棧,今天傅平波與公平王那邊,未必會忍氣吞聲吧。”
“昨夜就有人說,恐怕農賢要發難……”
“那這些供詞倒是可以用一用了……”
衆人議論一番。
時寶豐放下手中的調羹,抹了抹嘴。
“昨天查五湖客棧,是因爲老二前次在那邊就發現了問題,昨天出手雖然魯莽,但看來倒也不算闖禍。最近一段時日,表面上周商跟公平王吵得厲害,但他們的爭論擺在檯面上,乃是君子之爭,私下裏不安分的‘讀書會’才真正搞得大家人心惶惶,這流言可厲害啊,說這讀書會是寧立恆做的,是那什麼大龍頭搞的,說是許昭南、何文、周商又或者是我搞的,什麼亂七八糟的話都有,這種暗地裏的野心家,纔是大家真正的敵人。”
他頓了頓:“也好,就趁着這次的事情,把讀書會攤到檯面上,大家一五一十談一談,有人說何先生指使的讀書會,就讓何先生說一句不是,也有人說是我們指使的,我們也正好說一句不是。如今是談聯合的時候,大家都坦坦蕩蕩、清清白白……嗯,是個好事……”
時寶豐這樣一說,幾名掌櫃便也都笑了起來。
“沒錯沒錯,‘讀書會’先前總是在暗地裏搞事,藏着掖着,反而要出大事……”
“擺在檯面上,讀書會散佈的這些流言,反倒沒用了……”
“東家果然深謀遠慮……”
“二少也不錯啊,上個月底便察覺到問題,硬是暗中調查了這麼久,方纔一網打盡。沉得住氣啊……”
一羣人加以附和,待說到時維揚的時候,時寶豐才往旁邊看了看:“老二呢,怎麼沒出來喫東西?”
衆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過得片刻纔有一名親隨過來道:“二公子昨晚與人商議事情到深夜,似乎才睡下不久。”
衆人沉默片刻,有人道:“二公子勤勉起來了……”
時寶豐擺了擺手:“不理他了……今日不開會,不過下午我與何、高、許、周幾位會碰頭,農賢的事情他會提起,我也正好,把事情拋出來問一問他……”
他想了一想,隨後道:“事關公平黨的將來……他會表態的。”
衆人隨即也點頭贊成。
……
到得正午時分,時維揚與吳琛南方纔醒來,此時時寶豐已經離開聚賢居去處理其他的事情,包括下午與何文等幾方開小會的各種安排,令得他失去了給父親請安的機會。
憶及昨晚定好的針對嚴家、嚴雲芝等人要設的局,時維揚倒也將請安的想法暫時推開,稍作洗漱後,與吳琛南一道邀了大掌櫃金勇笙共進午餐,待到聽完了兩人的計劃,金勇笙倒是反覆打量了這兩名小年青一陣,對他們的膽大進取有些讚賞起來。
“按照這個思路,事情……是可以做的。”他細細地想了一陣,“不過,具體的細節方面,還有許多可以斟酌之處……譬如二少與吳少年考慮到了嚴雲芝的心性,卻有沒有考慮過,嚴鐵和此人,也是一名老江湖呢……”
“我看啊,對於此事,有幾點可以斟酌……”
老掌櫃針對兩名年輕人的計劃,一一予以了修正。
待到這件事情大致談完,時維揚按捺着心中的激動,方纔問及昨天晚上的事情,以及父親那邊今晨表現出來的態度。金勇笙便將讀書會的問題更多的談了一下,這個由頭給了時寶豐之後,今天下午,時寶豐便會趁機向何文等人發難,而後便有可能將“讀書會”這個陰謀派系拉上臺面,徹底滅除。
這是關係到整個公平黨未來的大事,此刻已然交給時寶豐,那時維揚這邊便再無憂慮了,午飯過後,他與吳琛南便開始着手安排起針對嚴雲芝的佈局來。
雨不知在什麼時候停了下來,許許多多運籌的軌跡,正伴隨着一位位大人物的操作,在城內延伸,這些軌跡,遲早會撥動無數人的生命。而在同樣的時間上,因被大火燒燬的五湖客棧廢墟正靜靜地矗立在那處橋頭的路邊,五湖客棧附近,一名名在昨日受到了波及的居民也都有着自己微小的軌跡,他們有的包紮好傷勢,開始了新一天的掙命,有的則因爲缺醫少藥,傷痛逐漸開始惡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