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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救人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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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七日,大雪終消,取而代之的是雪前暖雪後寒中的大寒,強風吸收了冰雪天的冷氣溼氣,打在人身上像是針刺;城內果蔬價格漲了三倍,種不出來是一回事,運不進來又是另一回事。

    但這跟李府無關,莫說菜蔬漲了三倍,便是漲上十倍,整個黑山城中只要有一口喫的,那李總管就不會餓着;據說白夫人今日興致大發,要去白江賞江水,老管家趙黑做陪。

    這府上高手雖多,但真正讓戚籠忌憚的獨獨就這一位,他懷疑這位三十年前成名的白家短打天王其實是煉體大成,若真如他猜測,哪怕這老貨七八十,看上去雪鬢霜鬟,老態龍鍾,似乎距離掛掉只剩一口氣,但一旦爆發,說不定能爆出巔峯時期的戰力。

    五年前,七十二大寇還未成立的那段時間,戚籠的赤身黨已經是極強盛的大流寇了,某人一聲哨響,能召出兩三千精銳馬賊,比山南道大多數公城的騎兵都要多,寇掠山北道,無人攖其鋒芒,而正志得意滿之際,卻是受到過一次致命打擊,差點就沒緩過來。

    那是一次尋常的‘打獵’,目標是一位兵閥的繼承人,那少將軍手腕不行,他老子打下的基業被他經營的只剩幾座鄔堡,兵不過百,將不過三,這位小侯爺還偏生好個奢華、愛個打獵,情報準確,時間地點無差錯,這次埋伏本該是手到擒來的。

    然而他老子意外生亡,麾下頭號大將卻是忠心耿耿,而這位老將是個武學奇才,人體十二條大筋,他煉化了八條,一人一槍,差一點點就帶人殺出重圍,若非有個廢物拖累,真就成功了。

    那一戰中,戚籠第一次見到這種人體潛能開發到高深層次的恐怖,煉氣養血、煉血養髓、毛孔化無,陽關緊鎖,身體各處筋脈具能隨時鼓起,頂槍擋劍,閉目捉暗器。

    那老軍將臨死前的爆發太恐怖了,近百位精銳馬匪被對方砍瓜切菜一樣斬死,其中十幾位更是戚籠的鐵桿心腹,爲了抵擋對方血戰無敵的槍勢,戚籠親自下場,使刀去擋對方槍鋒,結果肚皮差點被剖開,隱約能看到腸子晃來蕩去。

    那老軍將只是煉化八條筋,而煉體大成,需要十二條筋。

    雖然戚籠身體經過龍脈改造,筋骨闊寬,精氣充足的更像是大江大海;雖然拳術樁功未到大成之境,無法上下六合,單論體魄,已經無限接近於煉體大成,若是鬥起來,一人能鬥兩個過去的自己,跟當年的老軍將未必不能一戰。

    但對上這老管家,戚籠卻沒有必勝的把握。

    薛保侯、李伏威、趙老管家,是城內少數幾位他無法看透的人物。

    二十三四歲的年紀,戚籠廢武三年,這三年在武行中被稱作金三年,是武人功夫暴漲的三年,不過否極泰來,奪了別人機緣,體魄不僅趕上來並且超越尋常進度,但拳腳功夫就有些不及了。

    “三年飲冰,難涼熱血。百載暗室,一燈即明。”

    戚籠咀嚼着不知從哪裏聽來的英雄話,從屋檐上翻入鐵門內部,目光在黑暗中亮如明星,與監獄牆壁的一隻怪獸正好眼對着眼,那掛在牆壁上,一根八字結打法的紅繩立刻燒出了青煙,一聲震耳狂吼,刮人皮肉的黑風之中,一隻黑鱗怪獸便從中落下,地面一震,灰塵復化作黑煙。

    眼前怪獸有戚籠一倍高,鱗甲極厚,像是包了一層鋼鐵,頭上長了一隻螺紋紅角,居高臨下,眼框寬大,火睛洶洶,讓人不敢直視;乍一望上去,像是黑化的麒麟,又如同畸變的天狗。

    “獄獸,獬豸。”

    以前賊盜和麻匪行業的祖師爺都是盜拓,也就是傳說中‘從卒九千人,橫行天下,侵暴諸侯。穴室樞戶,驅人牛馬,取人婦女。貪得忘親,不顧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過之邑,大國守城,小國入保,萬民苦之’的頂級大盜。

    後來不知從哪一代開始,老一代麻匪覺的這‘祖師爺’不吉利,名頭也不好,便改信了‘兇財神’,寓意取不義之財,殺不義之人。

    但‘盜拓’也好,‘兇財神’也罷,其剋星正是眼前法獸,辨曲直,分善惡,治罪下獄,矯枉公正。

    小小的獄道之中,一下填滿了‘人’,有肚皮被劃開的,有脖子上捱了一刀的,有腦殼被劈成兩半,大多一刀致命,少數悽慘。

    而這些死人的目光,整齊劃一的,全部盯向了戚籠,讓戚籠感覺

    被無數沾着冷水的繩子捆住。

    這些都是他殺的人,冤有仇、債有主,無數條手臂扒來,討債的來了!

    戚籠被捆的眼神又冷又兇,但磨盡了兇戾之後,卻只剩下一種難以言喻的溫和。

    “我從不爲自己的罪行辯解,也不憚於落入千刀萬剮的下場中,更不會把我之惡事歸咎於世道不公、人命如草芥,衆人如此,我亦如此。”

    “只是,法獸你辨是非曲直,賞罰分明,若我爲惡,惡我之人何不遭報應,世道若至公,爲何到最後,是要我提手中刀,報胸中仇。”

    “我不義,你不公,你何以罪我?”

    戚籠兩步走到獬豸嘴前,似乎只要對方森森牙齒張開,便能啃下對方的腦袋,可是法獸遲遲不張嘴,兩隻火睛倒像是被潑了火油,火光大作。

    “你倒真是公正,不虛不僞,我認同你。”

    戚籠笑了,笑出一嘴白牙齒,“你若真能使天下至公,善有所報,惡有所罰,忠有所賞,奸有所懲,你來殺我,我又何惜一命,只是現在,麻煩你不要擋我的路。”

    話音一落,人影具消,滾滾血水從背後涌出,滾燙、猩紅,將眼前法獸淹沒。

    戚籠睜眼,那冒煙的紅繩到底沒燒起來,沒走兩步,一張獬豸踏雲圖正掛在黑獄入口,栩栩如生,兩眼灼火,幾躍出畫外,戚籠笑了笑,把圖捲成軸,塞入腰間,大踏步而去。

    果然只是風水陣勢。

    可惜。

    黑山城有三個公獄,一個掛在黑山府兵的牌子下,用來懲罰犯事兵卒,一個掛在府衙名下,用以處理貪贓枉法之徒,還有一座黑獄,專門處理民事案件,其中看守獄卒多由本地大戶、豪族名門、大商會、軍中要員推薦,成分複雜,值得玩味說道的案件不少,關的人也是最多的。

    那位蜘蛛貴族就被關在三層最深處。

    那日·喜穿着一身囚犯單衣,兩隻白嫩嫩的腳丫子悄生生的踩在稻草上,百無聊賴的擺動着,外面沒有一位獄卒,更沒有一絲聲響,安靜的有些駭人。

    有人要害他,有人要保他,各方角力之下,結局是風水陣勢隔絕了他,也擋住了所有外人。

    就連每日的飯食都是由家族親信親自送達,就是防止別人害他,或是栽贓嫁禍。

    唯一讓他擔憂的,便是那位手持彎刀的兇將,他看自己的眼神,很兇、很邪惡。

    鍾吾古地雖然人命如草芥,但對於上層來說,另有一套玩法,蜘蛛貴族在這方面尤其講規矩。

    但邊地來的兇人可不講這個規矩,真砍了他的人頭,家族也不可能去大都督府給他喊冤,恐怕現在最想他死的,反倒是家族的幾個直系兄弟了吧。

    想到這裏,那日·喜心中閃過冷意,設身處地的想,他也絕不會放過這次機會的。

    腳步聲突然響起,那日·喜心神一顫,家族長輩早就把薛保侯的資料交代過來,侯副都督一脈,熊羆營,四豹將,看守自己的是四豹將中的羊將赤忱;此人倒是沒什麼虐俘填坑的殘暴事蹟,獨獨有一癖好,好男色。

    對此,親近的家族長輩無奈表示,實在不行,你就從了吧。

    那日·喜又震驚又羞怒,他不是這種人!

    他不清楚這獄中的風水陣勢有幾道,但這最後一道‘鬼打牆’是由家族花了千金請人佈置的,就是爲了防止自個兒被人暗害,只有自家人知道如何從風水局中出入。

    應該不會有事吧,不會真是那個羊校尉,那日·喜又怕又羞,憤怒的面紅耳赤,有強烈大喊大叫的慾望。

    然後他就看到了一抹光亮,驚豔又暴虐,斬碎了黑暗,一個黑衣人持着一口透明短劍,兇狠的插入進來,像是插入自己胸口。

    “總算找到人了,”黑衣人一劍劈碎鐵鎖,“我是來救你的。”

    “你有把握嗎,邊軍的羊校尉很兇的,”那日·喜脫口道。

    “很兇嗎?”黑衣人沉默了一會兒,淡淡道:“相信我,我比他更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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