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青河想,答應了,又做不到,與背信棄義有何不同和小時候那些表面誇他聰明,背後罵他野種的先生和同學,又有何不同
一些記憶不見了,一些記憶忽然清晰,他大致明白了自己爲何不喜歡讀書的原因。
趙青河漠然要走,夥計提醒馬車還在。
他也不要別人去趕,自己踱到飯館後頭的馬廄。
老馬喫得很飽,見他嘶嘶噴氣,輕甩銀青的鬃毛。
馬車在牆角陰影中,彷彿被遺棄了很久,感覺比第一眼看到的更破更舊。
趙青河牽馬過去,擡了木轅套好車,正要跳上車伕座,眼角瞥到車裏一團蜷影。
那團影子幾乎比墨還濃,只有一角襦裙未及收妥,似凋零的花瓣殘片。
他雙目微睜,沉聲,“夏蘇”
影子動了動,裙角縮進去,有人輕哼一聲。
這是玩得哪一齣捉迷藏麼
但她沒走的這個事實,令他的陰暗心理迅速消散,語氣淡然,帶起輕笑,“莫非又困了”
他沒聽她答,便貓進車裏去看。
她防心重,他也謹慎,凡事保持一份懷疑。
而在車軲轆轉起來之前,他好歹要確認那是夏蘇,而不是喝迷了眼上錯車的生人,或想要給他腦後一悶棍的乞丐賊偷。
待看清那人時,他不禁大喫一驚。
夏蘇雖是夏蘇,卻一額頭的密汗,原本梳理整齊的烏髮披散雙肩,一些青絲溼黏着面頰。
她的夾衣被揉成團,擠在另一個角落,而她雙手緊捉裏衣衣襟,繫帶亂七八糟。
藍棉的雙袖和肩布均汗溼了,貼着她的手臂雙肩。
她的裙子也是亂疊,一邊拖曳,一邊卻撩短了,露出寸長白襪。
趙青河想都不想,大掌立刻撫過她的面頰,托起那段腦後細頸,感覺對方的體溫在掌下飆升,以及汩汩的頸脈急衝,毫不猶豫就將人抱進懷裏,另一手輕輕拍打着她的臉,直喚她的名。
有人襲擊了夏蘇
會是誰
他腦子飛轉。
陷害胡氏女兒的小人還是看她獨身喫飯,因而其了歹念的惡客甚至是飯館裏的夥計,掌櫃或雜役或者根本就是黑店黑街路人皆可疑
問號一個接一個冒,然後就開始自責,他不該留她一人在店裏,應該帶她一起去見胡氏,更應該直接送她回家,避免她被這件小人案連累。
他實在過於得意忘形,忘了女子行走在外,潛在的危險遠遠大過他一貫的認知。
他一邊自問自責,一邊不停地拍,沒發現懷裏的人不舒服地皺了眉睜了眼,並開始目露兇光。
“住手。”
趙青河拍得不重,不表示夏蘇享受,更不提她全身抽筋得痠疼,還累得要死,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聲音太小,自然沒人理,她不得已大吼一聲,同時一掌往他臉上扇去,“趙青河你敢打我”
她的手風甚至沒刮到他的皮膚,卻讓他無意識地捉住。
他是力大無窮,她的手在他手裏如豆腐一塊,疼得她熱汗冷汗一起流。
可她死倔,死狠,絕不求饒,一聲不喊。
直到趙青河意識到自己的力量,急忙放開她。
夏蘇手捏了拳,縮在背後,整個人挪到馬車另一邊。
“你”她畏縮什麼趙青河完全不知自己此刻的觀察力爲零,“不用怕,我是你義兄,襲擊你的人已經不在這兒了。”
啊夏蘇冒着汗,比趙青河的反應快,“除了你,還有誰襲擊我”還是把拳頭揮到他面前去,“我的手差點讓你捏碎了。你以前只是笨,現在居然卑鄙,趁我睡覺想做什麼”
趙青河引以爲傲的冷靜大腦回歸了,卻不太敢相信自己的判斷會那麼離譜,“你在睡覺”
“難道我在喫飯”夏蘇冷哼。
趙青河覺着腦門爆了青筋,固然是他判斷失常,其原因暫時神祕不知,只看她那身亂七八糟的模樣,誰能當她在睡覺
“光天化日之下,你脫了外衣”他手指嘩啦啦隔空點她一身,想他湊得近,目力又好,無法將她身上藍棉隱彩的花案錯認,篤定又篤定,那是傳說中的抹胸,“在人來人往的地方,就這麼衣衫不整睡着了”說出來,會被她打死
不,不,他不是糾結這個,而是她居然,怎麼,睡得着
夏蘇緩緩低頭,緩緩繫好帶子,緩緩穿上外衣,緩緩拍平裙子。
“車裏悶熱。睡相不好。”
八個字,解釋全部“異象”。
雖然,她的脖後頸有一片熱辣,像針扎,被某人糙掌拍得臉頰發麻又燙,還有身上不屬於自己的暖陽明息,她已平靜,所以最好,他也乖乖接受她的說法。
門簾都沒有的單板車,秋風鑽縫,坐一會兒就能發涼,她卻出了一頭一身的汗。
衣裙全亂,跟什麼睡相都沒關係,翻筋斗還差不多。
趙青河不知自己剛纔怎能斷她被襲,此時一切證據清晰分明,她不曾掙扎,不曾驚恐,更沒有打鬥的跡象。
他鑽出車。
前幾日一直下雨,這處牆角又陰,土面半乾,腳印難讀,也不是讀不出。
夥計瘦小,穿布鞋,只留淺鞋廓。
夏蘇的鞋子是翹頭鑲皮小胡靴,靴底粘防水的牙紋。
然後就是他的步雲靴,鞋跟帶鐵蹬。
其餘的足跡不新,可以忽略。
而車軲轆印透着十分古怪,明明是向前傾重,後面卻也有一道深印陷在泥裏,好像整臺車子前後滾壓了好一番之感。
可惜一片牆將馬廄同後院分開,又只有他一家的馬車寄着,照料的夥計早就到前頭去幹活了,無人目擊。
“妹妹夢見自己在車裏玩猴翻了吧”根據鞋印排除第四人出現的可能性,他覺得最合理的猜測,還真是睡相差。
合理,卻說服不了自己。
趙青河回頭,眯眸望入,夏蘇坐得很端正。
她不看他,擡手打開一條窗簾縫,白晝的光映得她手指瑩亮,另一手卻捉緊成拳。
她的肢體語言很緊張,很疲倦,似有一種無形的壓力在迫使她掙扎屈服。
親們,愛你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