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離歪着頭，皺着眉，“我與這些人非親非故的，我爲什麼要天天想着他們呢？況且這些人，曾經傷了我的心，我到底是爲什麼才非要費心費力地想着他們呢？
我今天，看見大家過的很好，我突然想起明陽說的話，他說：若是大家過的比你想的好，你是不是就會想了，原來沒有你陸離，人家過得也很好嘛。那你就會覺得其實你根本就沒什麼用，豈不是會更傷心？
當時我就覺得他說的還蠻有道理，如今看來，他說的有點……似是而非。
今天黃寧帶我在各處查看，我見大家井然有序，各種活動都開展起來，看到大家過得好，我怎麼會不開心呢？我覺得我心裏真的是開心的，可是……那些圍過來看我的人，他們的眼神都是冷淡的，甚至好像在說，你怎麼回來了？你可千萬不要破壞我們現在的美好生活！
當時啊，我真的明白了什麼叫做如芒在背。”陸離苦笑一聲，“所以我纔想，我之前是否是自作多情了呢？”
陸離扭頭看向老鯤，說道：“前輩，你的家人都不在了，可是你天天在這裏看着這些同族，看着他們長大，修行，成妖成魔，老去，甚至……死去。你想保護同族的心，一定很堅定吧？
所以您剛剛問我，爲什麼沒有拜託您給妖族更大的活動場所。
我其實不是不想給妖族更大的活動場所，只是，我知道，您作爲族長，有多麼不容易，有多麼想要保護同族，保護北冥。”
老鯤只是抽着旱菸，安安靜靜聽着陸離的一大堆心裏話。
“前輩，我與明陽在師叔鋪設的人界圖景中轉動時間長河，看到五千年王朝更迭，有時候我就很奇怪啊，那些在歷史的車輪前拼死抵抗的，那些守着舊王朝的殘破江山不肯放手向前的，他們若知道自己只不過是阻礙了歷史的進程，甚至因爲他們的執念，將王朝更迭的時間變得更長，造成了更多的人的流離失所，他們會怎麼想呢？我想，他們可能會動搖吧？
前輩，我今天就在想，我是不是就是這樣的呢？因爲我想要不辜負師父所託，想要帶領大家找到更好的出路，所以才一直希望我能回來，親自帶領大家。可是如今，大家明明在黃寧大長老的帶領下，已經過了很好了，只是一時找不到好的去處。那我是不是應該放過執念，不要在想妖族的事情了？”
老鯤終於聽完了陸離的話，只是沒有半句安慰，贊同或是否定，卻哈哈大笑起來。“小陸離啊，道理啊，不是這麼用的啊。”
“嗯？前輩，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若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以前曾經說過，你的祖先逃難之時，帶着幾大箱書籍，所以你從小就讀過很多人界書籍。”
“是
啊。怎麼了？”
“你和明陽那小子，親眼看到了五千年王朝更迭的全部過程，那些曾經在王朝更迭、亂象叢生中拼死與歷史的車輪抵抗的人，就算他們死而復生，看見了新王朝的美好，你再讓他們回到曾經的戰場，他們仍舊會拼死抵抗。因爲他們不是在阻止王朝更迭，而是在用心對待這個世界。他們心中的大義，讓他們在危險來臨之時，做出了他們認爲的最爲正確的抉擇。
陸離，那些人界書籍上，記載着王朝更迭的血跡斑斑，更記載着那些鮮活的人，在亂世之中，如何爲了堅守自己的底線，付出了性命、前途，甚至名聲。
你以爲那些凡人是因爲自我感動纔將那些蠢人寫在史書上的呀？”
陸離聽後，心中豁然開朗，居然笑了起來，“看來我以前讀的書，看的那些人界的悲歡離合，都沒能融會貫通啊。”
老鯤將菸袋敲在桌子上，“你呀，我這麼說你就當真啊。”
“嗯？”
“我這麼說，只不過是我這麼想而已，我這麼想，又不是非要你這麼想。你一個小孩子，怎麼看這個世界，這麼想，這麼做，都不該被我這種老頭子影響了。甚至，不該被你自己影響了。”
“被我自己影響？”
“小陸離，你生下來就無父無母，想法比一般人都成熟，這是好事，但是因爲你打小就被一幫子凡人嚼舌根，造成你不得已時必須堅強，但是真要是天下太平時，你就想躲起來，最好所有人都看不見你纔好，是不是？
可是你啊，同理心太強，又太苛責自己，所以在別人好的時候，你會覺得人家好是人家的本事，人家不好的時候，你卻第一想的便是你的過錯。
不是我老鯤打擊你呀，其實很多事情，跟你有什麼關係？
你呀，拿起來，就不想再放下，因爲你生怕因爲自己的軟弱，一個不慎，造成他們不幸，是不是？”
“前輩……”
“陸離啊，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你一個小姑娘，還不是因爲大勢變得顛沛流離又不能不故作堅強？若是你還一味苛責自己，拼命用沒有發生的事情判斷自己的品行，你只會什麼事情都幹不成。”
“前輩，我……我沒覺得我總是苛責自己呀，而且，我現在就是想着妖族過得挺好的了，不需要我再做什麼了。”
老鯤嘴角上揚，“再看看吧。”
陸離雙臂環着膝蓋，仰頭看着海洋，鯤已經完全遊了過去，寬闊的海域中，雲羣游來游去。
“我有苛責我自己嗎？”陸離想起戚平柳和明陽都這麼說過自己，便覺得自己好像的確是苛責自己了。一想到這裏，陸離趕緊搖頭，“哎不對，前輩剛纔才說叫我不要受別人影響，嘶，哎呀，那我到底有
沒有苛責自己呢？”
陸離搖着頭，一時想不明白，“前輩？”陸離轉頭看去，老鯤已經離開了。
陸離呆呆坐在臺階上，想了整整一晚：自己爲什麼會在離開妖族駐紮地的時候，心裏像堵了一塊石頭一樣呢？難道真的如明陽所說，自己見不得祕境好？不可能不可能。
陸離想了一晚上，才終於想到，自己並非見不得妖族好，只是覺得妖族應該更好，只是她陸離沒有帶領妖族變得更好的本事，或者說黃寧已經做得很好了，就算陸離在這裏統領妖族，她也不可能比黃寧做得更好。
再有就是陸離是否苛責自己，陸離想起幼年時，她每每聽見那些大嬸大媽們在她背後嚼舌根，她也只是假裝沒有聽見，默默地承受了，並非有什麼人跟她說讓她忍耐，甚至婆婆還曾跟她說，聽見那樣不像話的言語，就該狠狠地撕爛她們的嘴巴纔對！可是陸離並沒有聽從婆婆的話，她只是默默地將委屈厭進了肚子，陸離現在才終於明白她小時候爲什麼這樣做了，因爲在陸離心中，他們也不是全然在胡說八道，她的確是生下來克父克母，所以，某種程度上來說，她就是造成她自己被人嚼舌根的根源。
幼時，陸離怎麼可能明白這些事呢，如今她見得多了，聽得多了，倒是明白了自己小時候內心深處的想法。
“小陸離？你怎麼還在這裏啊？”
第二天一早，老鯤見陸離還呆呆地坐在臺階上，有點擔心。
陸離見老鯤來了，便站起身來，恭恭敬敬施了一個弟子禮，“老鯤前輩，謝謝您。”
“嗯？”老鯤一臉疑惑，“你這個禮，我可受不了，畢竟你的師承是向北那小子，就算他已經不在了，他的兩位師弟還在，你的師門還在，我怎麼能受這個禮呢？哎呀趕緊起來，要是被戚平柳那個小子看見了，還準不定要說出什麼來呢。”
陸離笑着站直了身體，“不會的，凡人都知道，三人行必有我師，戚師叔不是這樣的小氣人。”
老鯤一副不相信的樣子。
“對了前輩，師叔呢？昨天晚上就沒有看見他。”
“他呀，可能回不周山去了吧，也有可能去找明陽那個小子了，誰知道呢，他個大忙人，可沒必要告訴我他要去哪裏。”
陸離嘴角上揚，“老鯤前輩，我最開始認識您，覺得你很嚴肅，不苟言笑的，我也就一點都不敢跟您說笑，可是認識您時間久了，才發現，您真的很愛說話啊，還對我們這些晚輩都很好，是真的關心我們。尤其您開導了我兩次，讓我受益匪淺。”
老鯤心裏暖暖的，只是嘴硬，“我可沒空開導你，你天天自己東想西想的，與我有什麼關係。”
陸離自然知道老鯤怎麼想的，便拉
着老鯤的手說道：“好吧，前輩的北冥真是好地方，我每次來，都有很大的收穫。對了前輩，您現在是不是要去出攤啊，既然師叔也不在這裏，我也沒什麼事，那我也去好了。我覺得多與前輩親近親近，沒準還能有意想不到的收穫呢，前輩，您可不要嫌我笨，不帶我啊。”
老鯤嘴角上揚，卻拿出了長輩的尊嚴，質疑陸離道：“你會出攤嗎？不要把我們的酒壺摔了，再把我的客人嚇跑了。”
“怎麼會呢？”陸離粘着老鯤去出攤，一上午都很勤快，老鯤坐在椅子上抽旱菸，有一種帶着孫女出來擺攤謀生的錯覺。
臨近中午，一個小孩子跑了過來，陸離笑着打招呼，“小朋友，是幫着你爹來打酒嗎？”
小孩子搖了搖頭。
“那是……”
“我來找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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