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裏。.shung
剛吸食完鴉片的莊允芸窩在牀上睡覺,原本井然有序的房間變得雜亂無章,空氣中也瀰漫着淡淡地鴉片香味兒。
一會兒,她從夢裏醒來,朦朦朧朧地睜開眼,斜眼看了眼窗外,天還亮着,她不關心現在幾點,也不關心今天幾號,她幾乎全部的生活在都這間屋子裏過,她只需要一杆煙就行了。
“嗯~”莊允芸哼哼一聲,翻了翻身,捲起身上的被子,忽然碰到一堵牆,側臉一看,是劉蕁!
她一個激靈,猛地一滾,掉到牀下,大喊:“你怎麼在這裏?”
劉蕁醒了,面不改色,喃喃道:“不記得了。”
“滾!”莊允芸套起外衣,光着腳站起來,邊罵邊跑到櫃子邊翻箱倒篋。
劉蕁爬起來,並不在意,他記得的不多,但他記得他在半夢半醒之間來到了這間屋,看見了沉睡的允芸,就抱着她睡了。
允芸翻出一隻槍,是莊雲鋮送給他的那支槍,也是殺了一個英國人的那支槍,她顫顫地走過來,將槍口對準了劉蕁,鼓着眼氣愣愣地說:“你…你敢碰我,我殺了你。”
“別,別…”劉蕁腦子瞬間清醒,急往後退,顫抖着說:“千萬不要,你沒同意之前我不會碰你的,不會…”
“滾出去!”
劉蕁連滾帶爬地出去了,莊允芸倒在牀上,這時候,她又清醒了一些。“我完了,我沒救了…”她問自己,“我是誰呀?…我是莊允芸,我還有哥哥呢,我還有姐姐,我還有…表哥,還有很多朋友…但是我現在變成了這樣,他們要拋棄我了,我毀了…”
“咚咚咚。”
允芸沒有聽見敲門聲,她在一夜之間把自己送上了毀滅的深淵裏,一切的美好與自己無關了,親情不存在了,親人沒了…她只剩下與世隔絕的孤獨。
“小芸,沒了。”劉蕁突然闖進來。
“你幹什麼?”允芸凝視着他,翻身拿槍對準他。
“煙,沒了。”劉蕁愣愣地說,“我也沒錢了。”
“你家不是那麼多錢嗎,夠了。”
“那不是我的錢,是我偷的,我把所有能當的東西當了,再弄我爹要起疑心了。”
“我不管。”允芸把槍仍在牀上,靠在窗戶邊,平靜地說:“沒了就算了,要麼這次把大煙戒了,要麼痛死在這裏吧,哼,估計死在這裏幾個月都沒人發現。”
“說什麼戒呢?你戒得掉?”劉蕁冷笑道,“再說了,抽大煙還不好麼?人吶,誰沒個痛苦,你的痛苦比我更深,你更戒不掉,因爲這是擺脫痛苦最好的方法了。”
“是你害了我,我沒辦法見人了,現在讓我面對他們,我不如去死。”允芸眼裏充滿仇恨,沉聲道:“我恨你,你這輩子永遠別想得到我。”
劉蕁變態地笑,歪着嘴說:“不用了,我在夢裏已經得到你千萬次了,我已經跟你同牀千萬次了。”
莊允芸心裏的憤恨已經快脹破胸膛,她第一次生出想要殺人的念頭,緊緊凝視着劉蕁,眼神像一把劍。劉蕁怵了頃刻,忙轉身離開,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允芸大口喘着氣,半晌才撤去這個殺人的念頭。
“表妹,在家嗎?”
“誰?”允芸頭腦裏發出疑問,她轉一看,是白辰軒出現在大門外。
她本能地躲開,但白辰軒從窗戶看見她躲閃的影兒了。
“表妹,我看見你了。”白辰軒叫道,“表哥來信了,送到家裏,你幾天沒來拿。”
“哥哥來信了……”允芸遲鈍地思考着,“怎麼辦,怎麼辦?”
“表哥,等等我,我馬上就下來。”她說着,立刻去漱口,以除去嘴裏的煙味兒。回來後就坐在鏡子前梳頭髮,又粗略地畫了個簡單的妝,抹了一層粉才把眼眶的黑圈兒蓋住,然後揉了幾下眼睛,讓眼睛顯出神采,看着差不多了,她又到小蝶房間拿了一套衣服一雙鞋穿上,在鏡子前照着。她感覺鏡子裏的自己依然光鮮亮麗,於是會心地笑了笑,可她突然意識到這只是短暫的表象,眼裏又流露出一些悲傷。
“表妹——”白辰軒已經等了十分鐘了,還沒見允芸下去。
“來了!”允芸跑下去,同時警告劉蕁,“別鬧出動靜,別說話!”
劉蕁點了點頭。
“表哥。”允芸笑着去開大門。
“幹嘛呢你?”白辰軒盯着她。
允芸心裏一陣慌亂,生怕白辰軒看出一些什麼來,於是忙笑着掩飾道:“沒有幹什麼,只是剛起牀,整個人都亂糟糟的,就梳了梳頭髮,換了身衣服。”
白辰軒打量着她,眼裏冒出一縷疑惑地目光。
允芸驚慌,慎慎地問:“怎麼了,我哪裏不對嗎?”
“你瘦了。”白辰軒皺着眉說。
允芸突然一陣心酸,她抑制住情緒,擡手摸了摸自己的雙頰,仍強笑着問:“是嗎?瘦得多嗎?”
“不多,一點點。”白辰軒說,“我去學校找過你,你不在,所以到這裏來看看。”
“今天休假,所以我回來看看,明天還得回學校。”
“可我問你同學了,她們說有將近十天沒見你了,你真的在學校嗎?”
“我…我只是沒在學校住,平時都在圖書館,或者外面,所以她們沒見到我。”允芸強行解釋。
“真的?”
“不騙你,表哥。”允芸鼓着眼睛,希望白辰軒相信自己,接着又忽問:“你說我哥來信了?”
“是啊。”白辰軒把信給她,邊說:“都幾天了,我以爲你會回來拿,沒想到這幾天你都沒來,我不知道你在忙什麼,索性今天來看看你,也把信給你。”
“謝謝表哥。”允芸握着信,不知道該說什麼了,於是低頭不語。
“沒見你這麼少言寡語的,你沒事兒吧?”
“沒事。”
“既然今天週末,跟我走吧。”
允芸的大腦已經不夠用了,她實在想不到一個完美的理由了,於是只像個小女孩兒般低着頭,又搖頭。
“不想去啊,在我家住一家了,住煩了?”白辰軒似笑非笑地問。
“不是……表哥……”允芸猶豫着說,“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白辰軒盯着她,心裏總覺得不安定,但又說不出,於是往屋裏望了望,又問:“你一個人住?”
“是啊。”
“我記得你很膽小的。”
“現在不了。”
“行。”白辰軒感到很奇怪,以往跟允芸相處從不會沒話說,從不會覺得無趣,但今天的談話簡直每一個字都是乏味的。
允芸不敢擡頭看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她就低着頭,咬着泛紅的嘴脣,搗鼓着手裏的信。
“一個人住,夜裏門窗關好,別讓不認識的人進去,有空了過來我家,元櫻想你了。”白辰軒關懷道。
“知道了。”允芸擡起頭,輕聲道別:“再見,表哥。”
白辰軒點點頭,這就走了,也帶走了一大團疑惑。
允芸喪喪地進屋,上樓,手裏幸好還有一封信,這是與外界唯一的聯繫了。
她把書桌收拾收拾,坐着,拆信,信封裏有兩張信紙,一張是莊雲鋮寫的,一張是小蝶寫的。她還沒讀,只嗅到這熟悉的信封紙的味兒,她的心沉了一下,緊咬着牙,努力睜着眼睛,從第一個字看起:
致 最愛的妹妹:
允芸,你好嗎?
你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來信了,是不是將大哥忘了?
我們兄妹分別快到一年半了,這是這二十一年來你我分別時間最長的的一次,我理解、贊同你試着獨立的想法,也很爲你的此次決定感到欣慰,但是,說真的,我想你了,妹妹——
看到此,允芸的眼裏早充滿了眼淚,視線一片模糊,她一閉眼,幾滴淚落到信紙上,她讀不下去了,趴在桌子上痛哭。
劉蕁悄悄進來,在她身後站了許久。
“小芸。”劉蕁遞了兩張紙給她。
允芸哭花了妝,哭出了皺紋,臉上顯現出連日來的疲倦和頹廢。
“爲什麼?”她絕望地哭訴,“你爲什要害我,爲什麼要害我?把我弄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我怎麼去見我的哥哥、姐姐,我怎麼面對他們吶……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我恨死你了…”
劉蕁什麼也做不了,他自己都戒不了了,更幫不了她,他沒有其它的贖罪方式,只有在她犯癮的時候爲她遞去煙桿,讓她痛苦減輕,僅此而已,這卻讓她逐漸走向深淵。
“你滾開!滾開!”她痛哭着,轉身在劉蕁身上拍打,劉蕁畏畏縮縮地出門,神志也恍惚起來。
允芸重重地將門關上,沿着門滑下去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只看見最後一抹橙紅的陽光隱匿進烏黑的雲裏,此時她已經是痛徹心扉,捂着胸口蜷縮在地板上抽泣。不過,沒過多久,更深的毒癮帶來的痛苦替代了她對親人的思念和心中深刻的悲傷,這種痛苦是摧毀性的,她無法承受其十分之一,但大煙幫她止住了這種痛苦,還帶給她一個美麗的幻像。
她在妥協的那一刻就解脫了,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在夢裏,她仍是那個鮮豔明亮的少女,享受着人世間的溫情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