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一亮,胡秀月就醒了,卻還是不願起來,躺在牀上一動也不動,彷彿還在回想着昨夜發生的那件事。.biquge
直到現在,她還覺得這一切就像是發生在夢裏一般,想到黑夜中“他”對自己的動作,笨拙卻溫柔,她的心不禁又熱了起來。
忽然聽到有人推門進來,她又立刻就閉上了眼睛,閉得很緊。
那人輕輕走到她牀前,停下腳步,然後就靜靜地站在那裏,盯着她顫動的睫毛。
胡秀月若在這一刻睜開眼睛,就一定會發覺那人眼中正閃爍着一種奇異的光芒,就彷彿是一雙幽靈的眼睛正在盯着她。
她若在這一刻睜開眼睛,也許她的人生也將徹底改變。
只不過,等到她睜開眼睛時,那股奇異的光芒早已從他的眼中消散。
胡秀月緩緩睜開了眼睛,就看到一雙發亮的眼睛盯在自己的臉上,這雙眼睛正透着古怪笑意。
胡秀月忍不住低聲道:“是你。”
這雙眼睛的主人用很溫柔的聲音道:“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胡秀月咬着嘴脣,瞪着他看了半晌,卻忽然道:“你這人真奇怪,大早上鬼鬼祟祟地跑到人家房間裏盯着人家臉上看什麼?”
那人笑了笑,忽然道:“因爲昨天夜裏太黑,什麼也沒瞧見,所以……”
他話一開口,就看到胡秀月的臉已紅了,可是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忽然看到一個東西朝他飛了過來,軟軟地砸在他的臉上,是一隻枕頭。
等到他再一瞧,那張嬌羞動人的臉就不見了,因爲她的整個腦袋都已蒙進了柔軟的被子裏。
過了一會兒,就見胡秀月又慢慢從被子裏露出了腦袋,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可是過了今天,我……”
那人道:“你怎樣?”
胡秀月道:“我就要離開這裏,以後,我們只怕永遠也不能再見面了。”
那人沉默着,目中閃過一絲異光,忽然道:“這裏難道不好?”
胡秀月搖了搖頭,幽幽地嘆了口氣,然後眼角就流下了兩行淚水。
嶽霖楓回到柳亭鎮時,已是中午。
陽光下的小鎮顯得喧鬧而活潑,宛若一個歡笑的孩童,街道上的積雪已掃得乾乾淨淨,走在上面覺得說不出的舒坦,街道兩旁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小攤,使得本就不寬敞街道顯得有些擁擠,但每個人的臉上卻都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嶽霖楓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
他這一生從未有過真正開心的時候,尤其是現在,自從昨夜遇到那白衣人之後,他就更加心事重重。
他已去過餛飩鎮,找到那家“二狗子餛飩店”,店老闆給了他一包東西,其中就有一張地圖——去往封刀山莊的地圖。
這包東西顯然也是那白衣人要店老闆交給自己的,看來他早已計劃好了一切,但他爲何不直接交給自己呢?
空氣裏瀰漫着四溢的酒香和菜香,嶽霖楓忽然感覺到肚子已在“咕咕”作響了。
人或許有開心的時候,也有不開心的時候,但無論開心還是不開心,只要還想活下去,就一定要喫飯。
他走進柳亭客棧,要了些飯菜,找了一張靠樓梯的桌子,就坐了下來。
客棧裏除了喝酒喫飯睡覺之外,當然也絕不會少了吹牛的人,有人已在大聲地吹噓了起來。
第一人道:“兄弟,你聽說了嗎,當年縱橫江湖的女魔頭慕容雪已經死了。”
第二人道:“哦?這女魔頭死了?什麼時候的事?”
第三人道:“是怎麼死的?”
第一人道:“就是發生在昨天的事,當然是被人殺死的。”
第二人道:“誰有這等本事,能殺得了這女魔頭?”
第一人道:“殺她的人就是峨嵋的絕情師太,洛陽的趙大俠,還有南海的柯先生,你們可聽說過?”
第三人道:“怎麼沒聽過,這三人都是當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江湖上誰人不知?尤其是那位趙大俠,據說跟大哥還是本家呢。”
就聽那第一人大笑着道:“老三果然還是有些見識。”
第二人道:“有他們三位出手,那女魔頭也算死得不冤,卻不知道趙兄是如何知道這件事的?”
第三人已搶着道:“那還用問,咱大哥是什麼人,江湖上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還能瞞得過他的耳目麼?”
說完,三人一起哈哈大笑,一邊舉杯暢飲。
歡笑聲中,就聽到那叫“老三”的人聲音又響起了:“大哥你可要好好跟我們講講當時的情景啊……”
嶽霖楓的手忽然又握緊了,那笑聲聽在他耳中,就像是一根根毒刺,刺得他心中覺得說不出的悲痛,後面的話他就再也沒有聽下去了。
這時,樓梯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接着就聽到一個男人的聲音。
“小妹,嶽霖楓那小子沒對你做什麼吧?”
嶽霖楓不禁怔了怔,心中疑惑不解。
那人爲何提到了自己?他口中的“小妹”是誰?
就聽一個天籟般清脆動聽的女子聲音冷冷道:“他能對我做什麼?”
嶽霖楓頓時心頭一震。
這聲音他做夢也不會忘記,怎會突然出現在這客棧裏?
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就想轉過身去看看,卻又不知爲何忽然緊張了起來,怎麼也無法轉過頭去。
又聽那漢子重重地哼了一聲,道:“他要是敢對你做過什麼,看我不殺了他。”
那女子道:“你能殺得了他嗎?”
說話間,那對男女已下了樓梯,走到了大廳。
嶽霖楓擡眼一看,那漢子年紀不大,身材高大健壯,手中握着一柄寶劍,走起路來就像是一根會移動的大圓柱子。
嶽霖楓並不認識他。
與他一起走出來的那女子在他高大的身軀後面,被遮得嚴嚴實實,瞧不見容貌,兩人並排朝着客棧的門外走去。
快要走到門口時,大廳中突然響起一個洪亮的聲音。
“兩位請留步!”
只見大廳中間一個身形肥胖的中年漢子忽然站了起來,滿臉堆笑,往那一男一女的方向大步走了過去,嶽霖楓認得他正是剛纔在大聲吹噓的那個姓趙的漢子。
姓趙的漢子向那身材高大的年輕漢子一抱拳,道:“敢問閣下可是江湖人稱‘青城雙秀’之一的胡云松、胡少俠?”
那年輕漢子面露得色,也連忙抱拳道:“不敢當!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姓趙的漢子道:“在下趙大力,乃是‘洛陽神鞭’趙剛、趙大俠的遠房親戚,趙大俠與在下閒談時常常說起,近年來江湖上後起之秀中就以‘青城雙秀’最爲出類拔萃,前程必定不可限量。”
胡云松臉上更是得意,嘴上卻道:“趙大俠對晚輩實在太過誇獎,我兄妹二人日後若能有趙大俠今日成就的一二,便已心滿意足了。”
趙大力又轉向胡云松身旁的那名女子,道:“那這位想必就是胡女俠了?”一邊說着,一邊眼睛像醮了油的刷子似的在那女子身上掃來掃去,色迷迷地笑道:“江湖上都說胡女俠嬌豔如花,今日一見,在下才知道傳言也有不實之處,因爲這世上有什麼花能比得胡女俠的美貌?”
那女子正是胡秀月。
嶽霖楓也已看到了她的面容,但奇怪的是,他看着胡秀月的眼神雖然透着奇怪,卻是完全陌生的。
他竟似並不認得胡秀月。
胡秀月也注意到了嶽霖楓,她的眼裏也透着同樣奇怪卻陌生的光芒。
難道他們都已忘了昨夜的纏綿,忘了彼此?
嶽霖楓收回了目光,就聽到胡秀月那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道:“大哥,時候已不早了,我們還要儘快趕回青城山向師父覆命。”
胡云松向着那叫趙大力的漢子拱手道別,然後就與胡秀月一起匆匆離去了。
飯菜已端了上來。
嶽霖楓並不是一個有趣的人,可是他喫飯的樣子看上去卻很有趣。
他喫得很慢,也很認真,就像是一個孩子一樣,他那隻握劍的手中握着一雙筷子,但他握筷子的方式卻與大多數人都不同,就像是在握着一把匕首一樣,顯得笨拙而滑稽。
誰也想不到,這隻手握上了劍柄,帶給別人的就只有刺骨的寒意和無盡的恐懼。
至少店小二就想不到,他轉身離開嶽霖楓的桌子時就忍不住想笑,等到了櫃檯時就再也忍不住偷偷地笑了起來,好像從來也沒有見過比這好笑的事情了。
嶽霖楓當然不會知道那店小二的笑聲是因爲自己,就算知道,他也不會覺得自己身上有什麼可笑的。
他慢慢地喫着,等到最後一片菜餚、最後一粒米飯都進了他的胃,才起身離開了客棧。
走在街上,陽光依舊溫暖,人羣還在喧鬧,嶽霖楓卻感受不到這片祥和與溫馨,因爲他的心充滿了痛苦和矛盾,離那幢小樓越近,這種感覺就越強烈。
他腦中想起了昨夜發生的那件事。
他知道自己本不該那麼做的,卻偏偏還是做了。
人爲何總是要等到事情發生之後,纔開始覺得後悔?
嶽霖楓忽然停住了腳步,呆了半晌,終於緩緩轉身往回走去。
可是他在這小鎮上已不知轉了多少圈,不知怎的,最後還是來到了那道高牆前。
這地方對他就彷彿有一種奇異的吸引力,冥冥中牽引着他走來。
嶽霖楓站在門前,伸手想去推門,但手剛碰上去就又縮了回來,踟躕良久,終於嘆了口氣,輕輕推開了那兩扇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