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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洶涌暗起 風波未平 第二百二十五回 幻境(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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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蔓菁”雖然修爲極高,但此刻裝的是個弱不禁風的姑娘,這一踹並未用力,可那男子似乎更加的弱不禁風,被她這麼一踹,竟踹的趴在地上喘氣,一動動,話也不敢應上一句。

    “水蔓菁”小心翼翼覷着水桑枝的臉色,討好一笑:“先生,先生既罰金櫻跪在外頭,又罰這個人跪在裏頭,想來先生是不欲大肆宣揚的,那麼,那麼金櫻還是有一線生機的罷。”

    水桑枝瞟了她一眼,輕咳了一聲,衝着外頭大聲道:“水金櫻,你進來。”

    這聲音於水金櫻而言是之音,她如蒙大赦,極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緩了緩冷痛痠麻到極致的雙腿,一瘸一拐的進的廳內,再度跪在地上,她知道所犯之罪是重罪,故而一句哀求之聲都沒有,只是壓低了聲音抽泣。

    抿了一口茶,水桑枝望住跪在地下的兩個人,神色平靜,言語薄寒:“你二人的罪過太大,若不嚴懲,如何向祖宗規矩交代,如此罷,你二人一個去刑堂,一個折雙腿,自己選罷。”

    長窗半開,掠過一絲乍起的秋風,這秋風薄寒,穿透“水蔓菁”薄薄的皮肉,直入心扉,在心上覆蓋住一層輕雪,冷的心尖兒都在打顫。生與死這樣的大事,連聖人都會選錯,更遑論尋常人,又如何能毫不畏死呢。她心緒惆悵,自己族中同樣族規森嚴,若有朝一日,有朝一日自己也迷了心竅犯了族規,該如何是好,轉念卻在心底扇了自己一個響亮的耳光,族中指了空青那樣的男子做自己的夫婿,自己還有甚麼族規可違反的,自己莫不是傻了。

    微微失神的功夫,便見水金櫻爬到水桑枝跟前,嘶啞着嗓子哭道:“先生,先生,是金櫻的錯,都是金櫻的錯,金櫻認罪,願意去刑房,先生送金櫻去刑房罷。”

    話音猶在,那男子便也爬到了水桑枝跟前,身子與嗓子一同顫抖:“先生,是,是水金櫻這小妮子勾引了小人,小人,小人是無辜的啊,求先生,求先生饒了小人罷。”

    他話尚未說完,臉上便已捱了狠狠一巴掌,緊跟着便是如疾風驟雨般落下的拳頭,“水蔓菁”最瞧不上這種始亂終棄的軟骨頭,她怒火中燒,連踢帶踹,又打又罵:“你個王八蛋你不是人你不要臉,你如何能說出此等不要臉的話,枉費,枉費了金櫻,金櫻。”她原是想說一往情深這四個字,可話到嘴邊才驚覺,從前的水蔓菁並未讀過這四個字,她若貿然說出,只會引人懷疑,只好做出書到用時方恨少的模樣,搜腸刮肚了良久,才揚眸望向水桑枝:“先生,金櫻是一時犯了糊塗,求先生網開一面罷。”

    水桑枝想笑,他知道掛在“水蔓菁”的脣邊,卻說不出口的那個詞是一往情深,可她未讀過這個情字,自然說不出這個詞來,而這男子的反應似乎在水桑枝的意料之中,他無驚無喜亦無怒,望住水金櫻道:“金櫻,你還想替他去死麼。

    水金櫻哭的嗓子嘶啞,眼淚無聲的蜿蜒過臉龐,她用盡全身力氣抱住水桑枝的腿,搖頭道:“先生,金櫻沒有勾引他,金櫻沒有,金櫻沒有。”

    光滑如鏡的青磚地上,映出水金櫻腫的像桃一樣的雙眸,她哭的慘烈,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漸次不斷的沒入磚縫,地磚上暗色的花如同她心底瘋長的恨,以燎原之勢將她的心牢牢困在恨中。

    水桑枝輕輕擊掌,從簾幕後頭走出四名啞婢,他望住男子平靜道:“將他送去刑堂。”隨後,他對男子的哭嚎充耳不聞,只對水金櫻道:“你隨我來。”

    見此情景,“水蔓菁”暗自鬆了一口氣,水金櫻的這條命算是保住了,可這腿,她揚眸望住二人繞去後堂的身影,這水桑枝不會真的狠心要打斷了她的腿罷,若真是如此,她便要回去燉些大骨湯,給金櫻補一補,讓她的腿能好得快些,那些啞巴廚娘可靠不住,慣會偷奸耍滑,說是大骨湯,還真是大骨湯,一根光禿禿的骨頭上不見丁點兒肉絲,還真難爲了她們能將骨頭剃的如此乾淨。

    水金櫻這一去,便足足去了一整日,“水蔓菁”燉的那一鍋湯,涼了再熱熱了再涼,已經浮出一層白膩膩油花,看着便難以下嚥。

    她托腮望住窗外,幾竿修竹靜立於西斜的日影中,時至深秋,竹葉蕭索萋萋,但凝碧依舊的竹枝蘊出浮生寧靜,屋內院中皆是寂然。長長久久的寂然中,一個同樣寂然卻又失魂落魄的人漸行漸近,走到水蔓菁門前時,她擡了擡手正欲叩門,最終還是轉身離開。

    那門嘩啦一聲打開,“水蔓菁”望住她的背影喜極而泣:“金櫻,你回來了,你的腿。”她拉過水金櫻,仔細打量:“還好還好,先生還是疼你的。來,進來說,外頭冷,進來說。”

    水金櫻像是做了甚麼心虛事一般垂首不語,坐在那也是滿身滿心的不自在,全然不似往日活潑肆意。

    “水蔓菁”黯然,撫了撫她的膝蓋,道:“腿還疼麼,我熬了大骨湯,原以爲你晌午便能回來了,湯都放的冷了,我再去熱一熱。”

    這話溫暖人心,水金櫻心頭乍暖,哇的一下哭出了聲,擁着“水蔓菁”哭的淚水橫流:“蔓菁,蔓菁,我害怕,我害怕。”

    “水蔓菁”在心底冷笑不止,這世上怎會有如此蠢笨的女子,可臉上還得做出副心疼不已的神情,連連拍着她的後背,輕聲細語的勸慰道:“金櫻,別怕,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我們的日子還跟從前一樣,沒事了,不會再有人能傷害到你了。”

    冬日裏下了幾場雪,積雪初定,皚皚素白間幾樹臘梅開的繁盛,金黃粉妝燦爛滿樹,晴好的陽光流瀉在上頭,生出清冷卻燦然的光芒。

    自那日後,水金櫻便一直纏綿病榻,族中的醫手來診了幾回脈,都說是驚懼過度,心病所致,用藥也只能醫得了

    病,卻醫不了心,人雖還活着,卻全然沒了往日的鮮活氣,只一日日熬着,熬得瘦骨伶仃,臉頰深深凹陷下去,只餘下一張薄薄的皮覆在纖弱的骨上。

    “水蔓菁”每每見她這副模樣,便止不住的冷笑,但又不能甚麼都不做,甚麼都不說,畢竟從前的水蔓菁與水金櫻好的如同一個人,她想說些甚麼話來勸慰,奈何自己對她實在沒甚麼情意可言,言辭短淺,竟無話可說,只好每日裏剪下初開的臘梅供在瓶中,擺在她的牀榻前,聊以慰藉罷了。

    依醫手所言,若水金櫻能熬得過這個冬日,那往後便是諸事順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了,可若熬不過,便是生死有命了。窗外夜色極深,仿若伸手便能掬起一把乾冷深黑的水來。“水蔓菁”觸到腰間的佩囊,眸光一瞬,拈出那枚銀色鈴鐺,她淡淡一笑,這倒是個極好的藉口,可以以此喚空青出來相見。

    那銀光像是觸手可得的生機,“水蔓菁”輕輕晃動,鈴鐺發出一陣清脆之音,一個錯眼,彷彿有一圈漣漪圍繞着鈴鐺陣陣散盡,再定睛去看之時,虛空中卻是平靜一片,不見絲毫異樣。

    鈴音尚未散盡,虛空中便劃過一道青芒,青芒斂盡,空青在窗下立着,輕聲道:“來的匆忙,沒有帶酒過來。”

    “水蔓菁”笑若生花,遞了盞茶過去:“你究竟是地仙還是酒鬼,請你來是救人的,並非是喝酒的。”

    “救人,救誰。”空青偏着頭仔細打量過她,疑道:“你這不是好好的麼。”

    門拉開一條縫隙,“水蔓菁”探頭探腦的偷瞄了一眼外頭,見夜色茫茫不見一絲人影兒,四下裏燭火亦盡數熄滅,她才放下心,回首衝着空青揮一揮手,做出一副跟我走的樣子,墊着步子,躡手躡腳的去了水金櫻的房中。

    黑漆漆房中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一絲朦朧暗淡的月華透窗而入,“水蔓菁”眯着眼適應這黑暗良久,才墊着步子小心的摸索走進去,誰知還是踢翻了一張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她也一個踉蹌幾欲摔倒。

    空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輕聲道:“小心。”

    掌心中溫熱的氣息透過衣衫,傳到“水蔓菁”的臂彎,那是她夢寐以求的溫暖,她沉溺其中,一時失神。

    黑暗深處卻傳來細若遊絲的人聲,驚醒了“水蔓菁”:“誰在那。”

    二人如做賊一般,登時噤口不言,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待水金櫻再度沉沉睡過去後,二人對視一眼,纔敢稍稍走動,好不容易艱難的挪到牀前,“水蔓菁”蹙着眉心皺着鼻尖,疑道:“你不是地仙麼,爲何不施個咒讓她睡着。”

    空青很是訕訕:“被你踢翻的那張椅子給嚇忘了。”

    “水蔓菁”垂首一笑,心道,但願這世間真的有日久生情,假戲真做罷,但願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沒有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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