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長長嘆了口氣,幽幽道:“我一直都住在這裏,一直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
吳雪微微蹙眉,問道:“敢問閣下如何稱呼,這裏又發生了什麼”
那人幽幽道:“我”忽然,他古怪地笑了兩聲,“名字嘛,這東西在只有自己的地方,還有意義嗎若是你們想稱呼我的話,就叫我神棄者吧”
“神棄者”翎歌失笑道,“還真有點合乎情理”
神棄者苦笑兩聲,說道:“這村子原來名叫奉神村。當然,就是意爲供奉神明的地方。”
吳雪忽而想到了村頭的那口殘卻石碑,問道:“奉供贊虞珈美”
聞言,那人神色微變,說道:“你怎麼會知道”
翎歌說道:“這不難,你們村口那塊殘碑上,不是寫着嗎”
神棄者雙眼迷離,一時陷入了往昔的記憶裏,喃喃自語道:“石碑那塊石碑啊”
接着,他長長嘆了口氣,苦笑着說道:“想不到那塊石碑,到現在還有人能發現”
吳雪說道:“那塊石碑怎麼了”
神棄者說道:“那塊石碑上記錄了這個村子的歷史,還有關於受奉神的神蹟”接着,他怪笑道,“當然,還有喚神儀式的記載”
翎歌面無表情看着自己的指甲,淡淡道:“可這裏看起來,並沒有等到神明降臨,更沒有受到神明的庇佑。”
神棄者忽然勃然大怒,剛想跳起身來,可是屁股傷口疼痛難忍,又吸溜着空氣爬了下去,倔強道:“她並沒有拋棄我們只是她現在現在”
“現在如何”翎歌說道。
神棄者喃喃道:“她已經失去了人們的信奉,神力早已經減弱了”
他這般執着的話語倒是跟他自稱的名字相矛盾,神究竟是拋棄了他們所有人,還是隻拋棄了他
接着,那人說道:“你們一定很好奇這裏發生了什麼其實沒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只有事物的誕生與毀滅都是逃不過的定數罷了
在很久以前,這裏還人丁興旺,我們都是神的子民,爲了避難,遂翻山越嶺遷徙至此。只是不曾想,我現在是族人中的唯一一個倖存者了
或者說,是唯一一個還在這裏等待神蹟的信徒了”
聽他這般不着調的供述,吳雪等人只覺得匪夷所思,不禁面面相覷。
吳雪暗暗嘆了口氣,問道:“你說你們是遷徙而來,從哪裏遷徙而來還有,村子裏的其他人怎麼了我剛纔在盡頭的一間破屋裏,發現了一家六口的遺體”
神棄者兀自笑着,說道:“他們是絕望而死,他們並不想像其他背信棄義的人一樣逃離,只能爲了信仰而死。你問我們從何而來,啊,那還要追溯到夏國初建之時。
我們不是中原人,而是居住在雨昌國的子民,後來雨昌國內亂,祖先們收到了贊虞珈美的指示,讓我們向東,說那裏是一切命運交織的終點。所以我們的先祖們便舉族遷徙到了夏國,一番輾轉,後落戶在這裏
直到,直到幾年前,最後一批族人離開這裏,投入到夏國各處,這個村子纔算是徹底成爲了歷史”
聽完,衆人一陣沉默,而神棄者也需要時間消化一下情緒。他雙目茫然地盯着門外的荒草,那些荒草,有些甚至比他還要高。
良久,翎歌這才說道:“那麼,那塊石碑,應該是在去留問題導致暴力衝突時打破的了”
神棄者苦笑道:“真是聰明。在村子裏的人產生分歧的時候,確實發生了一場暴動。新一輩的激進派,揚言要打破我們族人幾百年的詛咒,而和村子裏的保守派大打出手,導致石碑被毀,上半塊石碑,被丟到了江裏”說着,他長長嘆了口氣,“可是,這種無形的枷鎖,或者說是信仰,真的因爲一塊石碑而被打破了嗎這究竟是困擾我族人百年的詛咒,還是迫使我們活下去的希望呢”
信仰究竟可以在一個人心裏佔多大的比重,吳雪忽然有些瞭解了。這些受到詛咒的族民,可以爲追尋信仰而跋山涉水、翻山越嶺,也會因爲希望破滅而舉家殉道。更甚者,至今還守在這裏。
這可能無法簡單用一人的一時的意氣來評說,壓在他們頭上的,是神明降下的希望,還是沉重的負擔,恐怕沒有人會知道。一種精神,或者像是古人那樣的圖騰,在此刻雖已被歷史磨滅,但血脈之中追尋希望和光明的使命,還仍未破滅。它還會以出人意料的方式,再次將衆人召喚。沒有精神信仰,只會讓人陷入濁世的狂熱,齜牙咧嘴,醜態百出。
吳雪他們的到來,是不是贊虞珈美神的召喚上古的傳言中,她是真實存在的。但是有誰見過她呢就像那些宣揚自己收到了神的旨意的神棍一樣,真的見到了他心中的神了嗎他真的見到了無比痛苦的地獄了嗎他真的看到了天國的榮光嗎他真的感受到神的召喚了嗎他真的是神的子民嗎
他們的神正在夾縫裏掙扎。
贊虞珈美,贊虞珈美。
現在,吳雪只要輕輕唸叨幾聲,就能感受到來自古時候的力量。他突然渴切地想要知道,這位傳聞中的贊虞珈美究竟是什麼樣的真神。
但是她早已經成爲歷史,只留存在後輩的傳言和虛構的小說中。
吳雪暗暗嘆了口氣,問道:“神棄者啊,你爲何不走,是在等待贊虞珈美神的召喚嗎”
神棄者回道:“我並不是在等待神的召喚,也並非是等待有一天贊虞珈美神的神蹟降臨。相反,我早已經看不到任何希望,正如絕望一樣,我看不到所有事物的未來。天降的大火早已經焚燒人世,人心惶惶,世道艱難,卻不見有神來撥亂反正。
我留在這裏,與其說是等待着贊虞珈美神的榮光,不如說是守候着最後一片族人的淨土。心裏的淨土,這個世界最後的淨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