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人不卑不亢,恭恭敬敬地抱拳俯身,滔滔不絕地娓娓道來。他的語氣就像是他的人一般青稚俊逸,可說出來的話卻是極爲老練狠毒,一句一句如利刃一般刺向對面的人皇。
在他提倡的改革下,夏國無論是軍事實力還是經濟實力,都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一時普天繁盛,咫尺煙花千里雨,窈窕秋風萬里凝。但是他心中一直以來的迷惑,也在這樣的盛況的濡染下逐漸鬆懈。此刻面前這位年輕的戶科給事中,毫不留情面地揭開了皇帝心中被麻痹的憂慮,須知防患於未然。
他靠在椅子裏,一時間好像老了很多歲,眼神放空,呆怔地思忖着自己曾經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他以爲在當今世道,所有人都致力於洪流當之中成爲推動浪潮並藉此實現自我人生價值的一朵浪花,卻不曾想一直有個年輕人思他所思,憂他所憂,並警醒了淪陷於藝術世界無法自拔的夏國皇帝。
忽見夏皇振而坐起,命侍女爲這年輕人賜座。皇帝與臣子密談無間,兩耳不聞窗外事,從傍晚暢聊至子時,遂才方休。沒人知道他們二人究竟密談了什麼;也不知道爲這愈發強大,卻又險惡愈增的龐大帝國出了什麼計謀。只知道後世史書記載了這一段時,只粗略記敘道:
“時聖與戶科給事中吏玉,密談至午夜,聖上欲留寢,玉恐有嫌,遂辭。聖無不悵惘矣。”
那位戶科給事中新來的小吏,被史官記下的這位名叫“玉”的年輕人,便就是“周明玉”了。
隆昌帝與世長辭之後,玄化帝年輕繼位。在後世記載之中,究竟那個名叫的周明玉如何了,也是極爲簡略。只在幾處提到,歸結起來,是爲:
玉及笄之年中第,初任正七品戶科給事中。後任使節,出關大月,亦爲撫安公主隨遷護衛。
現在,靠着一些零碎的線索,往事的人物和事件遂初窺真容。在隆昌年間出使塞外的撫安公主,便是那位閨名叫長孫珏,賜號“靈蕤”的公主了。
跨越時間和視野的侷限,來統觀此故事。長孫珏和親西域,隨同的護衛和使節團隊不下千餘人。而在石業蘭的回憶裏,他們初見之時,是在大月國靠近中原夏國的邊界之地,當時他正和好友利欽在此暢遊。
這位公主擺脫隊伍先行一步,唯帶來兩位親衛而已。三人喬裝打扮,僞裝成江湖客,正巧碰見了同在此地與友嬉遊喫酒的大月國親貴泊火石業蘭。只道是一場江湖兒女剎那初見,卻成就了一段流傳於大月和夏國的佳話。
長孫珏隨同的兩名護衛,一位是周明玉,另一位是叫做方野的人。這位曾在前文出現過,此處不談。
時間只若白雲蒼狗,三十年時間風雲變幻。無數風流人物,盡如塞外那漠漠黃沙,大風一過,千里金帳迷眼。
或許現在討論周明玉與隆昌帝聊至午夜的話局究竟談了什麼治國之道已經變得無意義。玄化帝登基之後,以一個連史書都沒記載的神祕理由突然廢除了其父皇的新政。於是,那一場浩浩蕩蕩的大變革,在經歷了短短十年之後,戛然而止。
隨後,與中原經濟形成紐帶的關外諸國組建十六國聯盟,揮兵東進,大舉進攻夏國邊陲,勢要迫使玄化帝重開十九個關鍵商道。烽火襲染邊陲千里,大戰一觸即發。
聯盟低估了這位二十多歲的年輕皇帝的決心和毅力。在那極其輝煌的十年歲月裏,夏國早已今非昔比,天下糧草豐盈,朝廷國庫充實,這成爲了支撐一支龐大軍隊開支的豐厚底蘊。
玄化帝召集朝廷將臣,即刻着令靖平郎宇文榮拓和玉拳郎玉撫盛統領西北三大行省的全部兵力,施行反擊。就此大戰爆發。兩年之後戰局由攻轉守,二將退回關內,駐守邊陲三年,直到徹底消滅了聯盟的主力軍之後,這才得以歸反天都。
在這樣一場曠古絕今的大戰裏,原本會誕生一位極爲出彩的武將,可是那人卻因情所困,黯然退伍反籍,以另一種方式參與了江湖的變遷。
這個人就是小癩頭,也就是曾經狐仙教派的教主,安載祿。秦如夢得知小癩頭就是金織記憶裏的安載祿之後,也是不由得詫異。雖然此事件之中謊言遍佈,但是這段歷史經他本人已得證實。
曾經那個一怒衝冠的年輕人,已經變成了一個受到神祕詛咒而形貌漸似夜叉鬼的頹靡之人。
秦如夢無比疑惑,就算是事件發展到了這裏,她也還是沒有明白關於夜叉鬼的詛咒,究竟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人,怎麼會大批變成那種可怖模樣?難道是因爲封印棺材裏的那五種神祕力量使然?如果這樣,是不是她自己甚至是吳雪、蘭兒已經受到了某種未知的神祕詛咒?
她覺得並非如此。反觀同樣獲得了力量的玉先鳳,她比他們早了很多年便得到了那白霞之力,但是卻獲得了容貌不老、身體不死的力量,且身上毫無異變成夜叉鬼的痕跡。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此事又因何而起?爲什麼這裏會有這麼多的夜叉鬼浪潮?難道與這五種力量無關?就算是在場的人中所知最多的秦如夢,也惘然費解了。事到如今,她雖然靠着一些小聰明讓吳雪和蘭兒得到了小黑與小青,但對於夜叉鬼一事,還是沒有什麼實質性的進展。
而今夜她見了蘭兒之後,心裏某塊東西破碎了,導致她悲苦不已,已經全無心思去追查這些問題。她只想趕快了解了此地之事,便動身去幽蘭谷。
她無比悲慼地想:“雪容弟弟,縱然是我再心繫於你,也是不能、也沒有理由待在你身邊了。你得到了小黑,蘭兒也得到了小青。雖副作用不明,但仍舊會給宿主帶來武功上的飛躍,天工閣玉閣主便是實例……
其中有萬千理由難以明言,只盼到了那日你莫要恨我……
你與蘭兒惺惺相惜,我反倒好似成了一個無恥卑鄙的第三者。夢兒非娼婦毒婦,又怎能辱顏奪情?只願你們良緣修好,你我之間……各自保重吧……”
想到這,秦如夢頓時不能自已,眼淚淹沒了玉蘭般清秀的容顏。他們已經認識了十年,已經無比熟悉。熟悉到對方不用開口,便能悉知心中所想,也早已默許了終生。
可不料世事無常,江湖動盪險惡初顯,一時波詭雲譎。今個喜盼良緣,怎道明日如何?
一往情深深幾許?終也是化作了孤寂相思淚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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