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家人麼？”面具人擡起那人的下巴，像是凝視着小雞一般，眼神裏充滿了森冷的殺氣。</p>
這人約莫三十四歲，在這羣多數都逾花甲之年的老爺們裏面，這位官員算是年輕有爲的一類。或許，這麼年輕便能有資格來到皇城，跟着羣臣一道兒來向皇帝死諫，或是有其他的原由也說不清。</p>
那人在面具人強大的壓迫力下竟然絲毫不敢反抗，身子抖如篩糠，就連吐息也不敢大氣。</p>
良久，他才幽幽回了句：“有……”</p>
面具人放下他的下巴，轉身背對着那名官員，悠然道：“你這個年紀，正是一家其樂融融的時候，應該多花些時間陪伴家人，而不是跟着一幫尋死覓活的大老爺們來襲擾皇帝安歇……”</p>
聞言，那人驚恐萬狀地跪地，顫巍巍地說道：“大……大人……小人……”</p>
面具人的眼神忽然一凜，怒氣衝衝地喝道：“站起來！！！”</p>
話音未落，自他周身颳起一圈強勁的氣流，直把這些年事已高的大老爺們吹得東倒西歪。</p>
那人像是木頭一般站起，雙腿卻在不斷打顫。面前這個人，所有人都見識過他的通天本領，在他手下魂飛魄散的倒黴鬼也不計其數。沒有人會不懼怕此人，不怕的也都成了鬼。這些大老爺們之所以不畏懼面具人，完全是因爲他們的勢力過於龐大，猶如老樹的攀枝錯節般延伸着，早已經難分彼此，牽一髮而動全身。就算是皇帝，也只得乖乖躲在寢宮裏面煉丹修仙，也不想過多去招惹這些人的勢力。</p>
這就是面具人現在的難處，這些人雖然可惡，但也暫時不能招惹。否則朝廷內亂，政頓法崩，整個夏國都會成爲替罪羊，一個被羣狼盯上的沉重到難以挪騰的肥羊。</p>
面具人微微側目，睥睨着那瑟瑟發抖的官員，冷冷道：“你應該多想想自己的家人。”接着，他問道：“你女兒多大了？”</p>
那人面如死灰，顫巍巍道：“回大人……小女十四了……”</p>
面具人喟嘆一聲，喃喃道：“這麼冷的天，妻女或許都在等你回去。這裏你就不要管了，回去吧，早已經過了朝會的時間，該回家了。”</p>
可那人竟然難以動彈，或許是天氣驟然變冷的緣故，凍得他全身僵硬到難以屈伸。他知道，這種情況下，被詢問家庭狀況總是不祥之兆。</p>
“怎麼，不想走？”面具人冷冷道。</p>
那人頓時淚如雨下，央求道：“方大人！罪子有罪冒犯，但請……請大人放過在下妻女……”</p>
面具人輕輕喟嘆一聲，問道：“她上學了麼？可曾讀過什麼書？”</p>
那人微微一愣，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他女兒有沒有上學。</p>
“沒有……只讀過一些禮法、儀禮之類的書……”</p>
面具人撓了撓後腦勺，無比苦惱地喟嘆一聲，背對着他，伸出手，遙遙地指着東邊一處，說道：“那邊……新開設了女校，讓你女兒入學吧。”</p>
那人一時沒響應，他搞不懂這位大人在耍什麼花招。但他忽然明白，面具人這麼一說，便沒有他料想的殺意。他的家人安全了。</p>
這時候，面具人又道：“人不光要讀禮法、儀禮，還要通律法、人情。你記着了麼？”</p>
那人連連回道：“記着了……”</p>
面具人冷笑一聲，悠然道：“隔日我會去女校察看，若是到時候見不到你女兒，你這官也不要做了……”</p>
那人連連叩首，嘴裏絮語一些感激涕零的話。他知道，他的家人和官位都保住了。</p>
他受寒過久，身體難以動彈，便由兩個督京衛拉着架上了馬車。殿外，又恢復了平靜，只有風雪的沙沙聲。</p>
不久，面具人開口道：“諸位，我朝相較於歷代各朝已經開化很多，不然你們也沒機會來這裏跟皇帝叫板。風雪勢緊，今日就這樣吧，身子要緊。”</p>
他冷冷側目，冷笑道：“除非諸位老爺們真的準備在這裏送了老命。想想這些年的努力，快離去吧……”</p>
這裏終於平靜了，也沒有那些礙眼的大老爺們了。面具人坐在臺階上望着雪花飄揚的天空，良久，從肺部長長擠出一口氣。</p>
他感覺很累，精神和身體隨時隨地都在緊繃着，體內彷彿有團火，吞噬着他的血肉，燃燒着他的生命。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長時間，但他想，在那所有人都難逃的宿命之前，把那些未曾實現的理想的全部實現。</p>
正在他出神之際，身旁一位年輕的督京衛上前輕聲道：“大人，雪越下越大，還是避一避爲好……”</p>
面具人喃喃道：“是……是該避一避了……”</p>
於是，他吩咐道：“這裏每過半個時辰換一班崗，絕不許出差錯。”</p>
他緩緩站起身，看着身旁那年輕督京衛凍得發紫的臉龐，提醒道：“天氣有異，讓他們加件衣服，去織造局領取吧……”</p>
那人喜悅一笑，抱拳道：“是！謝過大人！”</p>
話音未落，那年輕督京衛面前忽然颳起一股冷風，攜卷着紛紛揚揚的鵝毛大雪，面具人已經離去了。</p>
望着天空，那督京衛無比憧憬、無比敬畏地自語道：“天下無有人可與方衛首相媲美，無論是武功，還是其他的什麼……”</p>
離開皇宮，面具人輕功穿行在有史以來最大的國都，最後落身在一處高樓上，望着天空，喃喃道：“現在不過十月份，會下這麼大的雪麼？”</p>
他喟嘆一聲，靜靜地站在高樓的頂上，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有些新事，有些新人。他想起了遙遠的幽蘭谷裏的人，想着她那裏下沒下雪，想着她到底有沒有乖乖添衣。</p>
他晃了晃腦袋，將腦袋裏的雜念全部打消，告誡自己：“你不需要再想這些事情。那種情感，並非人之全部。這世上還有很多其他事情需要去領悟、去體會。”</p>
此刻白雪飄飄的的幽蘭谷，柳玉瑤正和一羣姐妹玩雪，忽然那麼一瞬，她停了下來，看着雪花飛舞的天空，喃喃自語道：“天都下沒下雪？”</p>
與此同時，夏國東海，一場風暴席捲了海邊城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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