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不願意的。
或許對於其他人來說，解除誤會、破鏡重圓是一件好事。
但對於宋妍來說，鏡子破了就是破了。
她寧願破碎得徹徹底底，也不要再修修補補，帶着裂痕過完餘生。
那是一種精神上的折磨，自己給自己帶來的折磨。
宋妍無法忍受，也不願意去忍受。
有些人天生自愈力強，能把傷口粉飾得一片太平，半點痕跡都不露。
但同樣也有人餘驚未平，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想要抹平傷口，真的不是那麼容易的……
宋妍心裏很佩服這樣的人，但同時也很肯定，她做不到這一點。
所謂的“破鏡重圓”，是必須有感情才能做到的事情。
愛比恨多，自然就能覆蓋掉一切傷口，修補裂痕，讓兩個人重新走到一起。
但如果連感情都沒有了，破鏡重圓自然也就不需要了。
宋妍曾經爲求得蘇牧塵相信自己，執拗了整整五年，直到上一次酒局的爭吵，她才猛然間意識到，原來已經不需要了……
她不需要蘇牧塵相信她了。
因爲——她已經不愛了。
當她愛着蘇牧塵的時候，她纔會執拗偏激，鑽了牛尖角一樣的希望他能相信她。
可當她不再愛他的時候，他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其實也沒那麼重要了。
感情是一個消耗品。
一次次疊加的傷害和誤會，只會讓感情消耗到毫無節制。
就像一個湖裏的水，一直一直地往外流淌，卻遲遲沒有新的水源匯入，那麼早晚有一天，這片湖水會徹底的乾涸，不復存在。
宋妍對蘇牧塵的感情還沒有誇張到一片汪洋的程度，說簡單點，就是愛得不夠深。
就如同蘇牧塵對她一樣。
當年，他對她的種種懷疑和不信任，歸根究底，不是因爲陰差陽錯的誤會，或者旁人的挑唆，而是因爲，他其實沒有想象中那麼愛她。
一切的誤會和錯過，都不過是因爲愛得不夠。
宋妍早就應該看清楚這一點，卻生生把自己困進了牛尖角，怎樣都鑽不出來。
直到現在，她才終於明白，原來早就已經不需要了。
蘇牧塵心頭一顫，看着她平靜到幾乎陌生的樣子，心裏反而有種不舒服的感覺，忍不住說：“怎麼會不需要呢？我說了那麼過分的話，你難道就一點都不生氣嗎？”
“原來你也知道，那些話很過分嗎？”宋妍微微挑眉，平靜地指出事實，“但是你依然那樣說了。”
“……”
蘇牧塵一時啞然，臉上閃過尷尬和無措，“抱歉，我不是有心的，我只是有些氣糊塗了……”
他本來沒想用那麼傷人的話讓宋妍難過。
可是那個時候，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麼了……
也許是看到宋雪薇臉上通紅的巴掌印，一時有些惱火，再加上宋雪薇當時隱忍求全的樣子，與宋妍冰冷尖銳的態度形成對比，一弱一強，他不自覺地就會偏袒向宋雪薇，連事情狀況都沒搞清楚，便感覺她是受了宋妍的欺負。
人往往都是這樣，會下意識地同情更弱勢的一方，從而忽略了事情真相。
尤其是對於男人來說，外表楚楚可憐的女人，永遠比強勢的女人更可愛、也更容易令人心疼。
蘇牧塵覺得自己只是犯了很多正常人都會犯的一個小錯誤，並不是有心的，所以只要好好地道個歉就行了。
但被傷害的人卻不會這樣認爲。
哪怕宋妍現在已經不在意了，也不代表傷害就不存在。
“氣糊塗了就能出口傷人，不是有心的就該被原諒。道歉的人永遠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一句對不起，就能把所有傷害都抹去。”
宋妍淡淡地說，臉上沒有半點氣怒的表情，只有一片漠然的平靜，看向蘇牧塵。
“你就是這麼想的，對吧？”
蘇牧塵臉上神情微僵。
宋妍把話說得太過直白刺耳，猶如尖銳的刀子一般，輕易而又殘忍地刺破了表面上的遮羞布，將他內心深處的自私想法拖扯着暴露在陽光下，無處可藏。
蘇牧塵一時間只覺得無地自容，自尊心被難堪的感覺狠狠刺激着，他忍不住爲自己辯解，“不是的！妍妍你誤會了……我沒有這樣想，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要跟你道歉，所以……”
“所以，你想讓我原諒你的無心之失。”宋妍微微勾起脣角，接上了他沒說完的後半句話。
蘇牧塵下意識剛想點頭，卻冷不丁地捕捉到她脣邊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臉色驀地僵硬了一下，動作也跟着停滯下來。
“氣糊塗了就能出口傷人，不是有心的就該被原諒。”宋妍剛剛纔說過這樣的話。
而他的回答卻是，“我沒有這樣想。”
言下之意，便是他沒有想過自己主動道歉，宋妍就必須原諒他。
可是宋妍緊跟着的一句原諒，他卻下意識地想要點頭……
這不是前後矛盾嗎？
他分明就是宋妍話裏說得那樣，連道歉都要把自己豎立在道德制高點上，傲慢自私到骨子裏。可他偏偏不願意承認這一點，試圖辯解時，卻反而把虛僞暴露得更加真實。
宋妍似笑非笑的樣子，顯然便是察覺到了這一點。
而蘇牧塵自己的僵硬表情，同樣也是察覺到了自己下意識的言不由衷。
因此卻更加難堪，更加……無地自容。
“……”
走廊裏陷入一片令人窘迫的沉默。
後方宴會廳裏，隱約的歡笑聲透過牆壁和拐角，遙遙傳入耳中，卻像是遠在另一個世界，半點不真實。
而這方的世界裏，有的只是冰冷的沉默，無聲侵入骨髓，令人坐立難安。
當然，這只是蘇牧塵一個人的感覺。
他滿臉尷尬地站在宋妍面前，張了張嘴，似乎想要說點什麼，卻又不知道該從哪說起。
他甚至都不敢去看宋妍的眼睛，只感覺她清凌凌一派平靜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似沒有半點情緒，更沒有諷刺或嘲弄，卻比凌遲更令人感到痛苦窒息。
怎麼會……這樣？
蘇牧塵在窒息般的沉默中恍惚地想，莫名竟有些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