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知道，要攫取敵國的利益，自然是越多越好。
可祝烽這麼問了，顯然答案就是未必。
祝烽原本以爲她會立刻發表意見，卻見她低下頭，很認真的想着，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睛上，即便光線晦暗，也能看到她的眼中閃爍着點點的靈光。
他忍不住笑了笑。
誰都喜歡聰明人，不喜歡愚蠢的人。
但，相比起聰明人，他更喜歡肯動腦筋，對自己不擅長的事不大放厥詞，而是認真思索，仔細考量之後再發表意見的人。
在前朝，他重用的大臣，也多是如此。
如今看着南煙這樣，他也並不催促，只牽着她的手慢慢的往前走。
走了好一會兒，聽見她深吸了一口氣，祝烽微笑着道：“想到了什麼？”
南煙擡頭看向他，輕聲道：“皇上要說的，是個度的問題吧。”
祝烽笑道：“說說看。”
南煙認真的說道：“雖然，蒙克和阿日斯蘭都在找皇上合作，但其實，他們對皇上，也是提防的。”
“……”
“若是皇上攫取的利益過大，已經大到，超過了他們彼此相爭可能給自己造成的損害，那這種合作，自然是進行不下去的。”
“……”
“國與國之間關係，取捨有度，非常重要。”
祝烽微笑着點點頭道：“嗯，能悟出這個道理，很不錯。”
“……”
“國與國的關係，取捨有度，很重要。譬如子之之亂時，齊國和中山國若沒有併吞燕國之心，也不會引起趙國的戒備，以他們征戰掠奪燕國的土地和人口來算，燕國是很難再度崛起，而他們兩國，必然會因爲這一場戰爭而富國強兵。”
“……”
“再說後來，燕昭王即位，樂毅用兵，攻佔齊國七十餘座城池，幾乎令燕國滅國。這樣的危機，反倒激起了燕國軍民的誓死反抗。”
“……”
“其實，燕趙兩國都有機會最大限度的削弱對方，強大自己。”
“……”
“可惜，他們都沒有把握這個度。”
說到這裏，他長嘆了口氣，緩緩道：“亡國之戰，沒那麼容易打的。”
南煙輕聲說道：“所以這麼多年，不管阿日斯蘭和蒙克怎麼打——妾聽說，民間也有很多人不理解，爲何皇上不趁亂攻打倓國，令他們滅國。其實，皇上就是有此考量。”
祝烽道：“若不能毀一國之根基，那就不要有讓對方亡國的念頭。”
“……”
“若朕趁着他們戰亂之際竭力索取，反倒會激起他們的反抗，說到底，他們兩邊都是倓國，而朕，是炎國。”
“……”
“這一次，朕參與到白虎城這一戰，原本就是一件非常敏感的事。他們雙方也都明白，朕要最大程度的攫取利益，讓他們消耗，可他們之所以還讓朕參與進來，是因爲，他們想要徹底的打垮對方，讓倓國統一。”
“……”
“在這個目的上，他們可以允許自己先失去一些。”
“……”
“但，他們也都不能讓朕成爲統一之後的後患。”
南煙點頭道：“妾明白了。”
“……”
“
所以，皇上要擺出自己貪心，但並不會給他們造成彼此造成的更大的傷害爲度，這樣，纔不會將他們兩邊推到一起。”
“不錯。”
祝烽道：“朕不能將他們推到一起。”
說着，又喃喃道：“絕不能。”
南煙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向他，說道：“可妾聽了皇上跟阿日斯蘭和蒙克兩邊的談判結果，有一點妾不明白。”
“什麼？”
“白虎城和長城壕，皇上到底要哪個？”
祝烽微笑着說道：“你認爲，朕想要哪個？”
南煙看了他一會兒，輕聲說道：“從皇上跟兩邊的交代來看，妾覺得，皇上想要白虎城。”
祝烽笑而不語。
南煙接着說道：“可是，從皇上說的，你跟阿日斯蘭的談話來看，長城壕對炎國的意義也很重大，不該放手。”
“……”
“所以，妾一直弄不明白。”
祝烽說道：“你的感覺不錯。朕想要白虎城。”
南煙睜大眼睛：“但長城壕——”
祝烽說道：“從目前來看，長城壕不重要。因爲只要朕還在，守住北平，倓國就不會對我們產生太大的威脅。而白虎城，關係着朕在西北的佈局，將來打開西北大門之後，若有白虎、白龍兩處重鎮，朕就不再擔心這條路會被人堵上了。”
南煙聽着，點了點頭。
但眉頭卻皺了起來。
祝烽笑道：“你也聽出問題來了？”
南煙擡頭看了他一眼，猶豫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妾斗膽，皇上在，的確長城壕的意義不大，因爲皇上守得住北平。可是，可是——”
“可是，朕之後，是否還能有人在沒有長城的情況下，守住北平，對不對？”
南煙用力的點頭。
這，倒不是她拍馬屁，祝烽的確是難得一見的軍事奇才，十幾歲上被冊封爲燕王，這些年來倓國無一兵一卒能南下，全是他一場一場打下來的。
但，若炎國沒有他了呢？
將他冊封爲燕王，鎮守燕雲一地，一是高皇帝已經決心傳位文帝之後對他的提防，但不能不說，也是因爲沒有其他的人有這樣的能力守住北方防線了。別的人，如靖王寧王，這些人也算是難得的人才，可以他們的能力，根本不足以守衛北平。
若是——
沒有了祝烽呢？
那燕雲一地，是否還能有現在的平安繁華？
只怕那個時候，是真的要用鮮血來守衛國門了。
祝烽說道：“眼下，是白虎城對炎國最重要，但從長遠考慮，長城壕纔是國家安定的根本。”
“所以，”
南煙看着他，輕聲說道：“皇上對他們兩邊，說的都是真話。”
祝烽笑道：“阿日斯蘭和蒙克都是聰明人。”
“……”
“說假話，只會在這種時候，讓他們更提防朕而已。”
“……”
“朕對他們必須說真話。只是，真話也要看怎麼說，更要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對方相信。”
南煙看着他，感嘆道：“皇上好狡猾啊。”
祝烽氣得伸手擰她：“什麼狡猾，連個皇上英明都不會說嗎？朕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