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姜媽媽對視的剎那,姜漫雪似乎又回到了多年前在機場的那一天。
她和姜思涯站在旁邊看着行李,時不時的討論一聲,哪裏的景色更好看。
不遠處是臉色驟變的爸爸和滿臉慌張焦急的媽媽。
然後,姜正陽大步流星的走過來,彎腰跟姜漫雪他們商量:“雪兒,小涯,爸爸這次有些事情,恐怕沒辦法去度假了。剛剛公司打來電話,讓爸爸快點兒回去一趟,你們……”
姜漫雪和姜思涯從小就懂事。
他們聞言立刻點點頭:“好的爸爸,什麼時候出門都可以,但是您的事情最重要。”
姜漫雪想了想,“正好我留在家裏再練幾幅畫,明年小涯也要考試了,等小涯考完以後我們再全家一起出去旅遊也不錯。”
姜漫雪至今還記得父親在聽完她的話之後,連眼圈都紅了。
當時,姜漫雪還以爲父親只是因爲公司的事情太過緊急,因爲她那麼說一時感動,所以才紅了眼眶。如今想來,竟是從那個時候起,恐怕父親早就已經預想到了以後。
他們一家人再也沒有機會一起出門旅遊了。
於是,他們從機場返回了家中。
而在幾天之後,姜正陽就直接從家裏被帶走了。
帶走了姜正陽的是司法系統的人,他們手續齊全,只說要把人帶回去立案偵查。
當時姜思涯年紀小,但姜漫雪卻知道,爸爸一直以來都秉公執法,再加上姜媽媽的安慰和保證,她只以爲姜正陽是被冤枉的,等到事情查清楚之後,就會立刻被放出來。
可是卻沒想到,爸爸這一走,他們從此天人兩隔,再也沒有相見過。
等到再見時,只是姜正陽墓碑上那張冰冷的黑白照片。
姜漫雪閉了閉眼睛,從回憶中抽身,她緊緊的抱着姜媽媽的手臂,小聲的詢問。
“媽媽,你知道多少,全都告訴我吧。”
“事實上,我知道的也少之又少。你爸爸不讓我救他,也不讓我去求人,可是我哪能真的不求呢?能求的關係,我基本都求了個遍。可是沒有人能幫忙。後來有和你爸爸關係不錯的人,託人告訴我,你爸爸這次凶多吉少,他的確是被冤枉的,這個大家都知道,可是就算知道,卻也沒有人敢說,因爲你爸爸得罪了上面的人,有人要動他。”
姜媽媽搖了搖頭:“你爸爸這個人剛正了一輩子,眼裏揉不得半點兒沙子。我知道,他是絕對不可能低頭的。當時我已經做好了準備,公司倒閉也好,負債也好,你爸爸哪怕是在監獄裏呆一輩子,我也要撐住這個家,至少要保護好你和小涯。可是……”
姜媽媽說着,就皺起眉。
“可是我的精神越來越差。那些日子我至今還有些回想不起來,渾渾噩噩的,我不太記得究竟發生過什麼了。等我能夠記起來的時候,我已經在療養院裏了。”
姜漫雪抿着脣,臉色有些發白:“爸爸被帶走之後,媽媽你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經常在半夜起來自言自語,而且,常常會歇斯底里的大喊大叫。”
說着,姜漫雪的目光在姜媽媽的臉上深深看了片刻:“可是媽媽,你現在看起來再正常不過了。當年,我和小涯嚇壞了,我們請來了醫生給你看病,他們都說你瘋了,沒有辦法我們只好把你送進了療養院……”
姜漫雪說着,臉色越來越蒼白。
以至於最後她不由自主的顫了顫身體。
姜媽媽緊緊的抱住她,立刻安慰她:“媽媽沒事的,雪兒,一切都過去了。”
可是,姜漫雪只覺得渾身發冷,她的嘴脣顫抖着。
“媽媽,他們說你瘋了……把你送進療養院之後,我和小涯都不能隨便去探望你,只能一週去一次。”姜漫雪緩緩的眨了下眼睛,她都睫毛像是受到驚嚇的蝶翼一樣,顫巍巍的,表現出她內心的恐慌。
姜漫雪的目光充滿了慌亂:“後來爸爸出事了,然後隔了沒幾天,媽媽你就從療養院的樓上跳下去……”
幾乎是姜漫雪在說完之後,姜媽媽就立刻抱住了她。
“沒事了,雪兒,不怕,不害怕。”
姜媽媽後悔萬分。
她十分不忍再拿當年的事情再說一遍,來刺激姜漫雪。
從陸斯辰那裏,姜媽媽瞭解到,這麼多年,她和姜正陽相繼離世,只留下了這兩個孩子相依爲命。可是沒過多久,連小涯都得了重病。全部的擔子都壓在了姜漫雪自己的身上。
調查父母死亡的真相,照顧弟弟,成爲了姜漫雪生活的全部重心。
她把自己活成了一個陀螺,不停的轉着,卻再也沒有爲自己考慮的權利。
姜媽媽心疼的不得了。
她從小捧在手心裏的小公主,竟然如此坎坷的成長。這麼多年,她本應該是幸福快樂的長大,嫁給她最愛的人,有一個屬於她的家。
可是現在,卻泥足深陷在着糾纏不休的愛恨情仇裏。
“媽,您其實……當時並沒有瘋對不對?”
人人都說,姜媽媽是因爲姜爸爸突然入獄的緣故,受不了那麼重的打擊,所以纔會精神失常瘋掉了。再加上在姜爸爸去世之後,姜媽媽也跟着一起跳了樓,就更加深了這一說法。
可是,事實確實姜媽媽雖然十分溫柔,但卻是一個外柔內剛的女人。
這麼多年以來,姜爸爸在外面忙公司的事情,家裏的大大小小,甚至有些公司裏的後患都是姜媽媽在操持的。她雖然性格溫柔,但心卻不是他們想的那麼脆弱。
姜漫雪緊緊的抓着姜媽媽的手:“媽媽,是當時我們家裏的人……”
她的話沒有說下去。
但是姜媽媽卻聽懂了,點了點頭。
“是。你想的沒錯。是我們家裏的人。”姜媽媽嘆了口氣:“還記得那個一直幫傭的廚娘嗎?她曾經在我清醒的時候來看過我一次,哭着跪在地上求我原諒。她收了一筆錢,幫人在我平時喝的水裏加了致幻劑。那種東西喝的久了,難免會出現副作用。我幻覺成癮,哪怕是到了療養院也是好是壞,沒有好轉。”
姜媽媽摸了摸姜漫雪的頭,“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在治療。他們說我跳樓的那天,其實我還不算瘋的太厲害,我還記得是有人把我帶到了療養院的樓頂上推下去的。”
姜漫雪幾乎是在姜媽媽說‘推下去’的時候,立刻就打了個寒顫。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姜媽媽,像聽她把話繼續說完,可還是忍不住的問道。
“那……媽媽你記不記得那個人長什麼樣子?”
“記得。”姜媽媽點點頭,“我確實是摔下去了。而且聽阿辰說,我確實也差一點就死掉。他當初費了不少功夫才把我救回來,又偷天換日把我藏了這麼多年。這些年我的情況時好時壞的,實在不敢露面。”
說着,姜媽媽摸了摸姜漫雪的臉:“前些日子,我實在是忍不住了,便央求阿辰,讓我見一見你,哪怕就是遠遠的見一見也好。”
姜媽媽抱了抱姜漫雪。
“阿辰說他會想辦法。過了沒幾天,他就真的把你帶到了別墅裏。你就睡在我的樓上。我和你只隔了一層天花板的距離。雪兒,那時候阿辰說他和你之間有些誤會,我聽見你們在樓上爭吵,但是卻不能出去。我實在很擔心你。”姜媽媽的眼裏閃過了些許爲難和懊悔:“可是你們感情的事情,我這個做母親的卻實在不能插手。那天下午,我看見你離開,沒忍住在窗口那裏看了你一會兒,沒想到你好像發現了……”
姜漫雪隨着姜媽媽的話,登時就想了起來。
她說的是那一次她被陸斯辰囚禁的時候。
她離開別墅的時候,總覺得二樓的那扇窗戶那裏,總有人在看自己似的,便盯着那窗戶看了人一會兒,沒想到竟然是真的。
姜漫雪不禁有些驚訝:“您剛纔說,這麼多年都是陸斯辰他……”
“是啊,如果沒有阿辰的話,恐怕我們今天也見不到了。”姜媽媽揉了揉姜漫雪的頭髮,“雪兒,媽媽是看着你和阿辰從小一起長大的。也知道你們之間的感情,但今天看你們,似乎不像以前那樣了。你們都長大了。”
姜媽媽笑起來,她把一切都歸咎於長大了,也不過多的打探他們之間的細節。
“我的命確實是阿辰救的,我們也確實也應該感謝他。可是這種謝意應該是純粹的,不要讓這種恩情影響了你的判斷。”姜媽媽點到即止,她只在這個話題上盤旋了片刻,便直接帶過。
“還有,你剛剛問的,我還記不記得那個把我從樓上推下去的人長什麼樣子。”
姜媽媽說着,從沙發扶手上拿過了一個速寫本。
姜漫雪的速寫功底是師從姜媽媽的。
所以,這個速寫本里有什麼,自然不言而喻。
姜漫雪接過本子翻開,與此同時,她聽見姜媽媽開口。
“這個是我清醒之後畫的。事實上,我徹底清醒也就是最近這兩週的事情。這個本子我已經給阿辰看過了,他認出了上面的人。”
姜媽媽說着的時候,姜漫雪已經將目光投在了畫上。
登時,她的目光頓住。
與此同時,姜媽媽的聲線微微發顫。
“阿辰說,這個人是傅家那位老爺子身邊的……管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