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寧侯在房中喝酒。
出征的時候，他一般是滴酒不沾的，除了慶功。
但是今天，實在是忍不住叫廚房送了一壺酒過來。
這時候，是要保持絕對的清醒。
他明白，這輩子一直都很明白。
唯獨現在忽然一下子不知道怎麼做了。
靖廷推門進來，聞到一股子的酒味，看到父親獨自一人坐在那裏喝悶酒，他心中就有些微痛，上前坐下，輕聲道：“父親，少喝點。”
江寧侯擡起頭看他，對這個孩子，他很欣慰。
靖廷不是從小就這麼出色，他是慢慢地進步，所有的努力，他都看在眼裏。
他其實不需要這麼努力，如果他願意，憑着家世和財產，就能風光一輩子。
這孩子有志氣，像他爹一樣。
“他但凡有你一成，爲父心裏就踏實多了。”江寧侯輕嘆。
靖廷不知道怎麼安慰父親，他不曾爲人父，不懂。
他只能道：“給他點時間，會慢慢地好起來的。”
“是嗎？”江寧侯不信，有些人一輩子都不會成材，不會懂事，李良晟就是這樣的人。
“會的，以前他的日子過得太順心了，經歷了這一場磨難，或許，他會有所改變也不定。”靖廷其實不瞭解李良晟，因爲他從沒想過要去了解他，李良晟比任何人都要刻薄，尤其對他。
江寧侯苦笑，“希望吧，但是其實爲父心裏也不抱希望，本以爲可以做到對他的生死無動於衷，畢竟這一切都是他咎由自取，可到底我還是低估了這份骨血親情，他沒回來，我心裏可當他死了，他回來，我竟有一種失而復得的感覺。”
江寧侯是硬漢，從不會在兒輩面前表露自己心底的軟弱。
靖廷也不曾見過他這樣，不禁擔憂起來。
江寧侯喝了一口酒，有些悵然若失，“你說，是不是一直我就對他的關注不夠？一直都只是嚴厲？”
靖廷沉默了一下，“父親對他已經足夠好了。”
江寧侯想了想，確實，他雖嚴厲，但是，他們那個時代經歷過來的人，誰的父輩不嚴厲呢？
李良晟自小要什麼有什麼，他母親寵得他像明珠一樣，他外公家裏也把他當金疙瘩看待，無論是喫穿用度排場，一應都是奢華的。
而他想必對李良晟的關注遠遠多於靖廷，至少，在他們十五歲之前都是這樣。
“罷了，命人送他回京吧，眼不見爲淨，以後他有無出息都罷，家中封地，夠他這輩子無憂了，如果他能安生過日子的話。”
國難當前，他實在沒有精力去檢討自己到底有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
江寧侯府是軍候世家，在那樣的氛圍里長大，如果他還是半點擔當都沒有，也不值得他重視。
“那我打點一下，命人送他回京。”靖廷道。
“去吧！”江寧侯又拿起酒壺。
靖廷一手拿了過來，“父親，不要喝了，晚點，我們來商議一下進攻的計劃。”
“進攻？你打算快攻？”江寧侯一怔。
“是的，趁着茂城大亂，這是我們的好機會。”靖廷道。
江寧侯精神一振，“好，你先去安排李良晟的事情，容後我們商議一下。”
靖廷拱手出去了。
李良晟獨坐房中，剛洗了澡，換了一身舊衣裳，這還是衙役送給他的，是衙役最嶄新的衣裳。
看到靖廷進來，他眸色擡了擡，冷冷地道：“想來看看我有多落魄是嗎？”
靖廷道：“父親讓我安排人送你回去，你看你是今晚出發還是明日一早出發？”
李良晟霍然站起來，冷道：“誰說我要回去？”
靖廷一怔，“你不回去？那你留在這裏做什麼？”
李良晟別過臉，冷漠地道：“打仗！”
靖廷還真是愕然了，“打仗？你都沒上過戰場，可知道戰場有多兇險嗎？”
“看不起我？”李良晟諷刺地笑了起來，“是啊，從小到大，你都看不起我，你憑什麼看不起我？你這個孤兒，如果不是侯府收留了你，你現在能當上大將軍？”
靖廷冷冷地道：“是的，我感激父親，父親對我說什麼做什麼都可以，但是你有什麼資格？你對我好過嗎？你施捨過我一口飯嗎？如果沒有，收起你高人一等的嘴臉。”
李良晟一手攔住他，“你囂張什麼？我是高你一等怎麼了？就連你的媳婦，都是我不要的，你只是撿我不要的破爛！”
靖廷想也不想，一拳打在他的臉上，怒道：“侮辱我可以，侮辱瑾寧，你找死！”
李良晟怒極，反手一拳就打了過來，靖廷擡膝蓋往前一頂，直接把他頂翻在地上。
靖廷轉身，“讓你滾，是父親的主意，你如果不滾，自己跟父親交代，誰都沒功夫理會你。”
李良晟痛得連站都站不起來，靖廷的膝蓋直接是頂在了他的小腹，他抱着小腹，滿地打滾。
“陳靖廷，有一天我要殺了你。”李良晟狂怒吼道。
靖廷冷漠一笑，大步而去。
對李良晟，他以前不憎恨。
不管李良晟怎麼對他，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可唯獨是對瑾寧，他無法原諒李良晟，如果可以，他甚至想親手殺了他。
今天看到父親在乎李良晟，他心裏其實很不開心的。
但是，他理解父親，每一個父親都疼愛自己的兒子，即便不說。
如果李良晟不是江寧侯的世子，他早就殺了他。
江寧侯聽說李良晟不願意回去，親自過來。
李良晟彷彿知道他會來，直接就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父親休要勸說，兒子不會走，兒子要上戰場，和您一同殺敵。”
江寧侯滿腔的怒火，噎在了嗓子眼上，複雜地看着李良晟。
他知道這個不成器的東西，未必真的敢上陣殺敵，但是，他希望聽這句話，希望得太久了。
“上陣殺敵，你有可能會死在戰場。”良久，江寧侯才冷冷地道。
李良晟握拳，“兒子不怕，在茂城，兒子就沒想過能活着回來。”
江寧侯看着他，他眼底的光芒和勇敢，是他之前不曾有過的。
想起靖廷的話，或許經過這一次，他會有所改變也不定。
“隨便你，但是你最好不要拖累別人。”江寧侯的聲音沒有那麼嚴厲，淡淡地說着。
“兒子不會！”李良晟保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