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叔端着宵夜上來的時候,便到父女兩人相對無言地坐着,他知道是這個情
況。所以,迅速做了便端上來。
他笑着道:“倉促做的,也不好喫。面片還是今日晚膳做剩下的呢。隨便對付點兒。”
瑾寧聞到了香味,微笑道:“有得喫不錯了。”
初三叔做了兩碗麪片湯,要給陳國公端過去。陳國公卻掀開了被子道:“不必端過
來,我過去喫。”
“方便下牀嗎?”初三叔連忙過去扶着。
“行,沒事的。”陳國公雙腳垂下,在牀邊吊着。瑾寧了一眼。到他確實是瘦得
厲害了,褲管竄起的小腿。只剩下皮包骨。
她心裏還是覺得有些難受的。
陳國公彷彿是意識到了,連忙就彎腰把褲管落下。因長期臥牀,他都是穿着寢衣。s11();
他站起來,寢衣下是形銷骨立的身子。短短一月。他真的瘦了許多許多。他走過
來,瑾寧纔到他的臉不是蒼白。而是蠟黃,蒼白只是方纔遠燈映照過來,他躺着
沒有遮擋,光線投下去顯得蒼白。
但是事實上他的臉色很蠟黃。
她心中幾乎是咯噔了一聲,她見過這麼蠟黃的臉色,那是莊子裏的吳大娘。
吳大娘當時重病,臉色就黃得要緊,黃了不到一個月就去了。
他除了傷勢,是不是還有病啊?
他得病了吧?
陳國公坐下來,他顯得很開心,“聞到這香味,胃口一下子就開了。”
初三叔笑道:“胃口開了便多喫點,這幾天,每天都是喝點小米粥,湯都喝不下,
身體哪裏能康復?得多喫點纔行。”
陳國公拿起筷子就滋溜滋溜地吃了起來,見瑾寧定定地着他,便招呼道:“喫,
你也喫。”
瑾寧點點頭,拿起勺子喝了一口面片湯,這湯味道偏淡,幾乎是沒什麼味道,傷員
是要喫淡的。
陳國公沒說話,但是也沒像剛開始那樣喫得很快,彷彿是慢下來等瑾寧似的,又仿
佛是要儘量延長這一頓飯的時間。
尤其喫到最後兩口,他便放下了筷子,靜靜地着瑾寧。
瑾寧倒是喫見底了,“喫不下就別吃了。”
“不,能喫,歇會兒,歇會兒再喫,你要不再喫點?叫初三去再給你做點。”陳國公
問道。
瑾寧搖頭,“我夠了。”
陳國公有些失望,“哦,好!”
他又慢慢地拿起筷子多喫一口,吃了這一口,他忽然蹲下來狂吐。
初三叔嚇壞了,連忙端了痰盂過來,掃着他的後背,“喫撐了是嗎?別吃了,別喫
了,哎,這最近怎麼老吐啊?這不是辦法啊。”
瑾寧他吐得難受,又聽得初三叔這樣說,問道:“最近總是吐?”
“可不是?都吐了好幾天了,回京的時候以爲是舟車勞頓受不得才吐,可如今都踏
實了啊。”初三叔拿了毛巾給他擦嘴,這一吐,喫下去的都吐出來了,他的臉色是
蠟黃中透着青白。
瑾寧心裏閃過一絲不忍,或許她可以安排他逃走的。
逃到瑤亭莊子裏去,那邊都是她的勢力範圍,官府要查也有辦法馬上轉移。
所以,趁
着初三叔拿東西出去清洗的時候,她扶着他到牀上休息,道:“我安排你
逃吧,逃到瑤亭莊子去。”
陳國公虛弱地搖頭,對她能出手相扶,他已經很欣慰了,“不,我不逃,我是武
將,逃便是逃兵,我寧死不做逃兵。”
“但是……”瑾寧到底還是不忍心,且入宮請罪,未必就能輕責,“如果皇上震怒,你
這條命還是保不住。”
陳國公笑了起來,“不在乎了,我這輩子,該得到的已經得到,比起旁人,我很幸
福了,若皇上真的要降罪,我也正好去陪你母親,這麼多年行屍走肉……”
他輕輕地嘆息,眸光悠遠,“想她要緊!”
瑾寧默默無語。
心有些揪痛。s11();
“你坐下來!”陳國公着她,凝望許久都無語,“我想和你說說你母親。”
瑾寧聽得他要說母親,她下意識地就坐了下來,坐下來之後發現坐的是牀邊,便稍
稍往後挪了挪。
最近關於母親的事情,她聽了一些,但是,怎麼都聽不夠。
她什麼都想知道,母親的容貌,母親的性情,母親做過什麼事,說過什麼話,與什
麼人交往,她都想知道。
而這天下間,大概無人比他更瞭解母親了吧?
陳國公面容也漸漸生出了光芒來,能暢所欲言地說他這麼年想說卻不敢說的那個
人,能恣意地想她,本身就是一種幸福。
往日總怕相思氾濫,總怕悲痛太過,每每念她,也不過是她的畫像,便馬上要
轉移注意力。
想都不敢想的痛楚,這麼多年,算是受夠了。
“我對她是一見鍾情,旁人或許不信,總認爲我是貪圖甄家權勢,可真不是那樣。
我還很清晰記得,當時第一眼見她,她穿着翠綠色緞裙,綰着雙丸髻,眉目清麗卻
又帶着兩三分嬌憨,她那時候並未在意我,我只是大將軍麾下的一名軍士,哪裏便
能博得她對我另眼相?只是那一眼,卻叫我相思入骨,這話原不該對你說的,可
不說,也無人會聽了……”
瑾寧聽得很入迷,尤其兩人定情之後的事情,更讓她聽得癡迷不已。
“當時你外祖父是不肯把她嫁給我的,甚至要爲她另外說親,你母親性子倔強,聽
得你外祖父說要把她嫁給旁人,竟在府中便鬧了起來,揚言說若定了另外的親事,
便想法子把你外祖父捆了送花轎嫁過去,你外祖父氣得起七竅生煙,卻拿她沒辦
法,餓了幾日,只得答應了……”
瑾寧聽得笑出聲來。
陳國公着她,“這話,你說過,你記得嗎?”
瑾寧記得,當時他想把自己嫁給海棠的夫君。
“你們母女,長得像,性子也像……”陳國公的聲音漸漸地低下去,“可你母親終究因
爲愛我,不願意我難爲,所以並未全力對付她,最終被她所害。”
到底,怒難消,恨難消,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道:“斷不能叫她好死了!”
瑾寧默然,她不會叫那老婆子好死,卻不是爲了他。
那是她的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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