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想到我這一問居然會帶來這麼大影響，讓所有員工神色都一陣黯然，正當我尷尬的時候，那個叫老張的男人笑了笑說道:“回去幹嘛，家裏孩子反正有人照料，我們在廠裏，能工作一天就工作一天。”
老張話音剛落，另一個男人趕緊接話，說道:“就是呀，回去一趟又要花不少錢，懶得回去了。”
其餘人也附議，我看着他們又吧了一口煙說道:“你們多久沒回家了啊？”
老張閉上眼，似乎是在懷念，他長嘆了一口氣，睜開眼說道:“算算也有五六年了吧，我們都在廠裏，沒有回去。”
“那想不想回去呢？”我看着他們，語氣陳懇的說道:“我們一起回去看看，怎麼樣？”
“算啦，小兄弟，你的好意我們心領了，我們還是不麻煩你們了。”
“對頭對頭，你這一來，又是給我們發煙，又是請我們喫飯的，老哥我也很久沒有見過你這麼耿直的人嘞。”
“我們不給你們添亂了，你們歇息好就走吧。”
……
幾個男人笑着說道，同時眼裏還流轉着一絲精光，那情緒裏分明有感激，也有複雜，非常難以言說。
我狠狠吸了一口煙，胸口也跟着進入體內的煙霧變得沉重，空氣裏的木料清香，伴隨着尼古丁燃燒的味道，在我肺裏盤旋。
“老哥，你們喫好喝好。”最後我看着他們說道:“喫飽了好上路！”
我話音剛落，一衆男人驚訝的看着我，隨後又同時表情極爲認真的對着我點了點頭。
是的，他們的確不是活人，但是也不是簡單的陰魂，身上不僅沒有陰魂該有的鬼氣和陰氣，而且也沒有半點邪氣。
按道理來說，人死之後，都會沿着陰路去陰曹地府報道，有法師超度的則是靈魂迴歸於原本故鄉的土地廟，從那裏去往陰司走正規渠道。
但是死了以後，依舊在人世間飄蕩的陰魂，大多都是執念未消，所以他們很多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更有甚者，因執念而生恨，化作厲鬼復仇。
還有一種特殊的情況，那就是本不該死的人，卻因爲意外而死了，若是肉身尚在，還有機會還陽，但是若是肉身已經壞了，則會在人間飄蕩，自殺就是最常見的一種。
自殺哪怕死了，也入不得地獄，法師超度也不行，只得等幾十年，等到自己本該壽終的時候，纔有機會入地獄轉世投胎，幾十年的孤獨，幾十年的等待，幾十年日復一日看着自己自殺的地方。這種折磨比死亡，更令人難以承受。
所以人活一世，不管遇到多大事情，多慘的絕境，多痛苦的經歷，都不要輕易結束自己，因爲哪怕結果了自己的生命，靈魂也會受到更痛苦的折磨。
書歸正傳，我面前這一羣人，的確是死了，也的確變成了鬼，但是他們卻並沒有變成惡鬼，他們有執念。
通過剛纔的交流，我知道了他們的執念，就是一個字——家！
哪怕是死了，他們還惦記着家人，還惦記着妻子兒女，他們日復一日的工作，不願意回家看看妻兒，五六年來不斷運送木料回公司，也不願意回家，這並不是逃避。
而是在害怕，他們怕面對現實，他們一個個都是家裏的頂樑柱，他們不願意相信自己已經死了，所以只得通過拼命工作來欺騙自己。
鬼是人死後的形態，所以自我催眠這一招，不單單對人有效果，對於鬼也有效果。
“老哥，你們都喫好了吧？”我看着他們說道:“喫好了的話，我就準備送你們回家了。”
老張掀起衣服，露出渾圓的光肚子，然後舉手輕輕在上面拍了拍，轉頭笑容滿面的看着我說道:“我喫飽了，小兄弟謝謝你的招待了，好幾年沒喫這麼飽過了。”
“哈哈，是啊，今天舒服！”
“對了，小兄弟，你們這是要去哪裏？”老張身旁一個男人擼着袖子，夾着香菸看着我說道:“這裏靠近老鷹嶺，如果你們是要去哪裏的話，我勸你們還是回去吧。”
“老哥，我們就是準備去老鷹嶺郊遊的，還不知道上面什麼情況呢。”張斌一邊喝着汽水，一邊打了一個隔，開口說道。
“老鷹嶺你們知道是什麼地方嗎？”男人說着，臉上露出了一絲恐懼，然後繼續說道:“哪裏跟外界傳言完全不一樣！”
“老哥知道一些情況？”我看着說話的男人，心裏有些好奇了，對於老鷹嶺我也只是聽說而已，而且傳聞一個比一個恐怖嚇人，雖然有人云亦云之嫌，但是無疑從側面證明了老鷹嶺在周圍居民心中的恐怖地位。
“唉，我們哥十幾個就是在哪裏交代的。”男人嘆了口氣說道:“我們不該財迷心竅啊，現在才後悔得緊。”
“是啊”老張看着我說道:“老鷹嶺裏任何東西都有詛咒，都是不詳的！”
“能否具體說說是怎麼一回事？”我聽了他們的說法，心裏好奇心也越來越重，於是趕緊追問道。
“大概是七年以前吧”老張說着，擡頭朝着伐木工廠很破舊的一個庫房裏看去，然後又看着老鷹嶺方向，嘆了口氣說道:“算了，總之小兄弟，你們千萬不要去老鷹嶺，哪裏太嚇人了！會死人的！”
“他是道士！”張斌指着我說道:“他應該能應付這些東西。”
誰知老張聽到我的身份後，並沒有太大驚訝，而是苦笑着搖了搖頭，說道:“我剛纔就覺得你有幾分眼熟，江水鎮的道士我也認識幾個，你是桂花村陳先生家的後輩吧？”
我點了點頭，老張似乎很是感慨的說道:“還真是因果循環啊”他說完又仰天長嘆，然後看着我說道:“當初我們就是不聽陳先生的警告纔會全部遭殃的，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又輪到我們來勸告陳先生的後輩了。”
“我爺爺警告過你們？”我有些詫異了，好像我如今所經歷的種種事情，背後都有我爺爺生前的影子，在桂花村是如此，出了桂花村還是如此。
冥冥之中似乎真有一個道，它在將因果牽連在一起，我爺爺是算到了什麼嗎？提前便知道了我將要經歷的事情？還是說這些都是巧合？
“小兄弟，如果你堅持要去，那老哥也沒辦法。”老張說完，看着我沉默了一陣，然後又繼續說道:“但是在你可以聽聽我們的故事，再做決定也不遲。”
“好，您請說。”我看着老張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開口說道。
“七年前具體時間我忘了，那天早上，我們就被一陣巨大的響聲驚醒，響聲來源於老鷹嶺深處，而且還伴隨着一道比太陽還要刺眼的光芒。
我們當時就被嚇着了，老鷹嶺是什麼地方，我們都知道，而伐木工廠距離它這麼近，要是那裏出了意外，很可能會波及到我們伐木工廠。
所以，我們從早上開始，都提心吊膽的工作着，但是整整一個上午過去了，那道亮光依然在那裏，但是卻再也沒有傳出什麼異響。
當時我們就猜測，會不會是老鷹嶺塌方，地下的那座古城出現了，而且裏面應該有很多寶貝，所以纔會在太陽下反射出光芒。”
我點了點頭，他說的對，老鷹嶺的確相傳有一座古城，而且極爲富饒，所以他們會這麼想也是說得通的，我看着他說道:“後來呢？”
老張看着我，面色徹底驚恐了，他說道:“後來我們就一起去了老鷹嶺，只留下了一個人看門，我們十幾個人去了之後才發現，那發光的東西居然消失了。
我們決定兩個人一組，分開找找看，但是……但是我們分開沒多久，山裏便傳來一陣唱戲的聲音。
聲音不絕於耳，環繞整個森林，這可把我們嚇個半死，老鷹嶺可是死人堆，怎麼可能有唱戲的！
我們都被嚇得跑出了林子，然後快速返回了這裏，本來以爲我們都出來了，不會有什麼危險了，但是詭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什麼事情？”我看着他們，很急切的說道:“是不是有一雙鮮血淋漓的腿出現在了廠裏？”
老張有些意外的看着我，然後點了點頭，說道:“的確有一雙腿，但是並不是鮮血淋漓的腿，而是一個穿着旗袍的女人，打着紙傘的女人的腿！”
“嗯？”我聽到答案又疑惑起來，如果是這樣，那工廠裏那一雙鮮血淋漓的腿是哪裏冒出來的？
“你看到了一雙鮮血淋漓的腿？”老張看着我，神色越來越驚恐。
我點了點頭，直接說道:“我是跟着那雙腿，來到這裏的。”
“她……她回來了？”
“天哪！要倒黴了，要倒黴了！”
“我們都已經這樣了，她還不願意放過我們嗎？”
“狗日的，大不了跟他拼了！”
一羣男人在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後，臉上全都帶着恐懼和憤怒的神色說着，似乎那條腿是他們的心理陰影一樣。
正當我不明白他們反應，準備繼續開口詢問的時候，一陣輕輕的水滴響聲，在深處漆黑一片的廠房裏傳來。
滴答……
滴答……
滴答……
很輕，但是很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