廉頗眨了眨眼睛,足足好幾息時間之後,他才終於回過神來,所有的記憶一下子重新涌上了心頭。
宛若從地獄中重生。
趙奢伸出一隻左手,將廉頗拉着坐了起來,靠在一截斷裂的樹樁旁邊。
廉頗左右看了看,發現目光所及之處到處都是篝火,再稍微擡起頭,榆關那明顯殘破的關牆赫然在目。
“守住了?”廉頗看着趙奢,說出了第一句話。
趙奢哈哈一笑,在廉頗的身邊坐了下來:“當然,不然我們怎麼會在這裏?”
廉頗想了想,問道:“傷亡多少?”
趙奢沉默了好一會,臉色十分沉重的說道:“很多,非常多。”
廉頗嘆了一口氣:“和我說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趙奢道:“事情其實很簡單。我看到了你突然和秦軍開戰,然後就帶着我麾下的騎兵出了穀道對秦軍發動了攻擊。你在正面吸引了他們大部分的注意力,所以我還算順利的突破了他們的防線,正好秦軍的將旗突然斷了,接着秦軍開始撤退,我和樂乘率軍追上去想要幹掉白起,然後正好發現秦國人帶着你想要離開,就把你救下來了。”
廉頗靜靜的聽着趙奢的述說,目光則在趙奢身上掃視了一圈。
雖然趙奢說話的時候語氣十分平靜而淡然,但廉頗又不是第一次上戰場的菜鳥。
就從廉頗現在觀察到的東西來看,趙奢右臂上纏着的紗布和臉頰上那道頗爲明顯的劍傷上都能夠說明很多東西。
趙奢可不是廉頗,廉頗能夠不聽大王的話親自衝鋒,趙奢是肯定不會。
所以當趙奢都不得不親自拼殺的時候,局勢的惡劣和戰鬥的激烈就可想而知了。
廉頗道:“所以,我們打敗了秦軍?”
趙奢哈哈一笑:“你要這麼說也可以。不過要是誠實點的話,我覺得只能說是暫時擊退了秦軍。我們的斥候剛剛來報,秦國人在大概二十多裏之外的地方紮了營,我們之間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呢。”
廉頗不置可否的唔了一聲,問道:“龍驤軍還剩多少人?”
趙奢猶豫了一下,還是做出了回答:“不到一半。”
廉頗握緊了拳頭,好一會才緩緩鬆開,掌心之中指甲的印記極爲顯眼。
他沒有再去問其他部隊的傷亡,並不是不關心,而是……不敢問。
這位趙國名將認真的看着趙奢:“我們打了一場勝仗,佔領了榆關,擊退了秦國的援軍。”
趙奢道:“是。”
廉頗道:“因爲我們贏了,所以我們可以在戰後向大王申請更多的功勞,讓那些犧牲的袍澤們尚存於世的家人得到更多的土地和撫卹。”
趙奢道:“對。”
兩人的眼神對視,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廉頗長出了一口氣:“有東西喫嗎?”
趙奢變魔術一樣的拿出了一截香噴噴的馬大腿骨,上面的馬肉還帶着溫熱:“喫吧。”
廉頗點了點頭,飢腸轆轆的他不再客氣,狼吞虎嚥的吃了起來,邊喫還不忘記邊和趙奢交談。
“這麼說來,白起沒死?”
“應該沒死,秦軍的撤退很雖然凌亂,但有至少一部分的士卒是很從容的撤退,讓我們難以追擊。我判斷那支部隊應該是白起的親衛隊,如果白起死了的話,那支親衛隊就不可能還如此整齊。”
“這麼說來,我那一矛是射斷了他的將旗旗杆?”
“這個就不知道了,當時我的距離很遠,只看到旗杆一下子斷裂掉了。”
“那肯定是我射斷的。”
“你說是,那就是吧。”
“你應該一直死死的咬着他,我們是騎兵,速度上佔據着很大的優勢,只要不斷的撕咬他們的後翼,秦國人遲早都會崩潰的。”
“不行,我爲了救你,讓我的人急行軍一天兩夜,又和秦軍來了一場大戰,他們的體力根本就已經不夠了。再打下去,先崩潰的可能不是秦軍,而是我們。”
“胡扯,秦國人頂不住的,只要你再多咬牙堅持一會……”
“行了,好好的喫你的馬腿,別忘了是我救的你,不要對救命恩人用這種語氣說話。”
……
廉頗擡起頭,有些狐疑的看着面帶笑容的趙奢:“我總覺得你好像有什麼事情在瞞着我。”
趙奢笑道:“沒有的事。”
“說!”
“嗯……你的馬,肉挺香的。”
廉頗看了看手中的馬大腿,突然明白了什麼。
我的馬?
這一刻,廉頗的心中突然有一種想要用這骨頭把趙奢腦袋給敲爛的衝動。
當然,只是想想而起。
趙奢哈哈一笑:“你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們是主將,不喫我們的馬,難道要先喫普通士兵的馬不成?我知道你和它有感情,但它都死了,我拿來給你墊墊肚子總是沒有錯的吧,你也不想去喫人肉對不對?或者……你和我的馬也打一下招呼?”趙奢從地上拿起一根被啃得很乾淨的馬骨頭,朝着廉頗搖晃了一下。
廉頗嘆了一口氣,狠狠的咬了自己的馬大腿一口。
“一邊去,讓本將軍靜靜。”
想要靜靜的可不只是廉頗一個人而已。
黑夜之中,白起站在戰車之上,回首朝着南方望去。
在白起的身邊是一片看上去就十分凌亂無序的營地,一望便知是極爲倉促之下搭建而成,這就是如今的秦軍大營了。
大營之中,無數秦軍士兵坐在篝火旁邊,臉上的表情大多顯得頹喪,很少有人說話。
許多營帳之中傳出熟睡之聲,還有傷員們隱隱約約的呻吟聲,一股藥味在空氣中傳播,雖然很淡,但聞起來依舊讓
人有些想吐。
白起沒有看面前的這些東西,而是看向了更遠的地方。
在白起的視線之中,遠處無盡的丘陵之中,似乎還有星星點點的火光,那應該就是榆關的方向。
這位秦國大良造無聲的嘆了一口氣。
“還是功虧一簣啊……”
此時此刻,白起已經不再去想什麼意外,也沒有任何的怨天尤人,但他很清楚的知道一點,那就是——自己確實沒有拿下榆關。
白起的侍衛長出現在了面前,手中捧着一盆濃稠的肉羹:“家主,喫點東西吧。”
白起搖了搖頭,推開了面前的肉羹:“你立刻去集合親衛隊,馬上隨我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