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人靜，外面的那些官兵竟然也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好像在給郭旭和飛天蝙蝠守門似的。
火把的光亮從營帳的縫隙裏透進來，表明那些士兵並沒有離開。
郭旭聽飛天蝙蝠娓娓道來說起他自己的往事，不知不覺聽得入了神，忽聽飛天蝙蝠問：“我是不是很壞？”便不知不覺的點了點頭，卻忘了飛天蝙蝠根本看不見。
飛天蝙蝠自嘲的笑笑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自己很壞。”
郭旭聽得入了神，不覺問道：“後來怎樣？”
“後來？後來那個女孩子發現自己有了身孕。五毒教的規矩，教主必須是處子之身，她犯了教規，必須受到懲罰。教裏的長老、護法、堂主，他們把那個女孩子送上了祭臺，挑斷了她的手筋腳筋，用木棍打她的肚子，放幹了她身上的血。他們說，她的身子已經髒了，只有把身上的血全部都放掉，才能恢復清白。”
郭旭臉都白了，好像自己的血也被放掉。
飛天蝙蝠在黑暗中沉默良久，才又輕輕的繼續說道：“我趕到的時候，她還剩下一口氣。她問我有沒有愛過她，我說有。她很高興，就這樣笑着死在我的懷裏。後來我遇到一直服侍她的丫環，她給了我一包解藥，說她其實早就已經知道我的來意，她很傷心，要用最殘酷的方式殺了我，所以就給我下了很厲害的毒藥。可是她後來還是不忍心，在被教裏的人抓的時候，就讓丫環把解藥給我，還告訴我，其實五毒教並沒有我聽說的那種內功心法。”
郭旭突然發現，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溼了。
“我很難受，像瘋了一樣。我殺了五毒教所有的人，男女老幼一個都不留，可是她終於還是回不來了，我的孩子也沒有了。”
“我服了解藥，性命保住了。可是那種毒藥很猛烈，我的眼睛看不見了，身體也變得像是個風燭殘年的老人。這是我應得的報應，你說是不是？”
郭旭也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了。
“後來，我回到了山上，師父已經不在了，老二老三他們，還有我的師妹他們全都走了。我瞎着眼睛在山上找了三天三夜，聲音都喊得啞了也沒有人回答我。我跌到了山谷裏，過了一天一夜才醒來。”
“我跌跌撞撞的下了山，從此就滿世界的打聽師父和師妹他們的下落，可是我一直都找不到。我不相信師父會不要我了，連我的師妹也不要我了，我要找到他們，告訴他們，我很想很想回到以前山上只有我們三個人的日子，每天只知道練武、摸魚、掏鳥窩、玩彈弓。”
“我一直找了十年，終於在雄風鏢局找到了師妹，她正在生產，痛苦的叫聲撕心裂肺的，連自己的頭髮都扯掉了一大片，還時不時的昏迷過去。我在房頂上聽得清清楚楚，可是我幫不了她。”
“師妹難產了三天三夜，我也在房頂上呆了三天三夜。你終於生出來了，師妹也不行了。”
“我發了瘋似的衝進鏢局裏，我要殺了郭雄，要殺了你，因爲我覺得是你們兩個人害死師妹的。可是郭雄當時不在鏢局，他去走鏢了。師妹抱着你的樣子很幸福，她很溫柔的叫我大師哥，這是十多年以來，我又一次聽到她叫我大師哥。她又讓孩子叫我大師伯，她真笨，剛剛出生的孩子，可怎麼會叫人呢？”
“師妹死了，我想把那個害死她的嬰兒也捏死。可是他是師妹的骨肉，是師妹用自己的命換來的，我怎麼能殺他呢？”
“我沒有殺那個嬰兒。我把師妹的屍體帶了出來，揹着她走出了洛陽，回到了我們曾經習武的地方，把她葬在我們經常玩的河邊上。那裏到了春天的時候，就會開滿各種各樣的花，很好看，師妹最喜歡了。”
郭旭喃喃自語道：“難怪爹爹從來沒有帶我去拜祭過母親，想來他大概也不知道你把母親葬在什麼地方了。”
“他知道。”飛天蝙蝠道。
“爹爹知道？”郭旭大奇，“那他爲什麼從來就沒有帶我去拜祭母親？”
飛天蝙蝠的語氣還是悠悠的，十分平淡不波：“老二後來回到鏢局，知道是我帶走了師妹，他就猜到我會回到當年我們跟着師父習武的地方，所以很快就追到了那裏。也就因爲這樣，我纔會活到現在。”
“啊？”郭旭更加不懂了。
“當時的我，實在是了無生趣，每天都爛醉如泥。後來，我在你母親墓地旁邊挖了一個坑，準備到地府去找他。老二就在這個時候趕到了，他跟我說了一句話。”
郭旭突然插嘴道：“難道你不想堂堂正正的贏我一次嗎？是不是這樣說的？”
飛天蝙蝠大奇：“你怎麼知道？對了，他肯定跟你說過。他肯定跟你說，當時我是多麼落魄，多麼生不如死，像一坨狗屎一樣。”
“是我自己猜的，爹爹什麼都沒有跟我說起過，”郭旭搖頭道，“他很少跟我說以前的事，我也一直都不知道你原來是我的大師伯。”
郭旭忽然發現一個問題，他好像有了一些本來不屬於他自己的記憶！有時候突然冒出一個想法，一句話，一件往事，那是他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事情！
飛天蝙蝠點點頭，道：“原來是這樣。不錯，當時你爹爹就是這麼跟我說的，一個字都沒差。也就因爲這句話，我才一直活到現在。也正是因爲這句話，我答應出山幫助長沙王。”
郭旭這才恍然大悟，那天初次見到飛天蝙蝠的時候，郭雄和飛天蝙蝠一番對話，說到他之所以肯出山幫助長沙王，全是因爲一句話。當時兩人都沒說是一句什麼樣的話，原來其中還有這番故事。
“可是……”郭旭忽然想起一個問題，“長沙王是因爲這句話才能請你出山的，那他怎麼知道這句話的？按理說，這句話應該只有你和我爹爹兩個人知道纔對。”
飛天蝙蝠一愣，道：“這個問題我倒是沒想過。”
郭旭冷笑道：“你是連想都沒有想，你一心想的就只是要打敗爹爹，還能想到其他的嗎？恭喜你，你終於得償夙願了，我就算殺了你給爹爹報仇，你也可以死得瞑目了。”
飛天蝙蝠沉默了良久才道：“如果我說，其實我從來沒有真正想過要殺死你爹爹，你信不信？”
郭旭沉吟了一下，終於點頭道：“這個我信。你一心想的只是要打敗我爹爹，他一死，你連生存下去的意義都沒有了。就算要殺他，你也不會在那種情況下下手。”
“生存的意義？”飛天蝙蝠喃喃的重複道。
“就是說，你連活下去的藉口都找不到了，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活着，除了等死，不管做什麼都沒有意思了。”郭旭說完，心裏一驚，感覺這話好像在說自己一樣。
飛天蝙蝠沉默不語，好像陷入了沉思之中。
郭旭不能跟他這樣耗下去了，他必須要先把王鵬飛和明月心救出來，儘快找到楊清風和屠洪剛他們。
他想了想，向高進孝那個方向摸了過去。
幸好飛天蝙蝠把高進孝打倒了，郭旭可以把他當成人質，讓他放出王鵬飛和明月心，然後用他當擋箭牌護送他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