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0章 艱難的抉擇
這一整夜，南宮羨都沒有闔眼。
他坐在大帳外，一言不發的看着漆黑的蒼穹。
用江山換回愛人，在外人看來，或許是愚蠢的，窩囊的，又或者是極致浪漫的。
但身處其中的人，才能體會到這切入骨髓的痛苦。
常聽人說，漫天星星就是已經逝去的人們那不朽的靈魂。
今夜，黑沉沉的天空，連一顆星斗也不見。或許，是先人們不願見到他這個不肖子孫吧。
無意中又記起了那段時常盤踞在夢裏的回憶。
”父皇，這是什麼？”兒時的他，坐在父皇的腿上，指着畫冊上的神獸，好奇的提問。
父皇慈祥又耐性的告訴他：”這是狴犴，龍的第七個兒子，跟羨兒一樣，也是七王子。”
”他是做什麼的？”
”他呀，他可厲害了，神通廣大，剛正不阿，是百姓的守護神！”
兒時的他，竟也已經躊躇滿志：”羨兒長大了，也要做百姓的守護神！”
”嗯！我們羨兒真有志氣！”父皇說這話時，還滿眼愛意的望向了母妃。
這是南宮羨關於爹孃的最後一段美好的記憶。
或許從今往後，他再也沒有勇氣想起這段回憶了。
他仰着頭，眼神空洞的望着天空，漸漸的，有雨滴落在他的臉上。
這場雨，淅淅瀝瀝下了好多天都沒有停下。
弄得霖兒成天憋在篷房裏好生無聊。
”母后，這雨什麼時候纔會停啊？我想去騎馬。”他撅着嘴，不斷在映雪身邊磨蹭。”母后，您怎麼不理我了？母后！”
呆滯狀態中的映雪，終於被兒子喚醒，拉回了現實。”怎麼了霖兒？”
”母后怎麼總不理我？”霖兒撅着嘴委屈巴巴的問。
”沒有不理你，母后就是夜裏沒睡好，沒什麼精神罷了。”映雪將兒子摟在懷裏，溫柔的解釋道。
”父皇不是來接咱們回家了嗎？可母后怎麼不開心呢？”霖兒用小手摸了摸母親的臉，他雖然還很小，卻也意識到母親這些日子很少會笑，而且總是心事重重。
映雪忽然感覺到，兒子比想象中要懂事的多，心裏一熱，吻了吻他的小腦袋。”母后沒有不開心，只是，很擔心你父皇。”
霖兒更加不解，隨後又緊張的問：”爲什麼擔心父皇？父皇病了嗎？還是受傷了？”
映雪搖搖頭，回道：”都沒有。霖兒還小，等霖兒長大了，就什麼都懂了。”
要怎麼跟他解釋，他的父親，正處在被丈夫，父親和帝王這三個身份的撕扯中。
要怎麼跟他解釋，他們母子倆的自由，是父皇用親手毀滅自己而換來的？
越是臨近交還人質的日子，映雪的心情就越發的沉重。
這天，她終於走出篷房，找梁伊伊傾訴。
見她從進門到現在，都過了快兩柱香的功夫，還是一句話都不說，梁伊伊來到她面前，握住她的手，溫和的開了口：”你終於來找我說話啦？這幾天你把自己關在屋裏，我們都怕你憋出病來了。”
映雪看着自己的手背，聲音低落的說道：”我心裏，像是壓着一座山。一秒比一秒變得更重。到現在爲止，我已經不堪重負了。”
梁伊伊摩挲着她的手，儘量用冷靜和理智的道理去安慰此刻的她：”其實，你往另一處去想，這件事，選擇權不在你。這是你夫君的選擇，你沒必要把所有壓力都扛在自己身上。”
映雪眉頭動了動，雙眼轉到了對方臉上，滿眼都是憂慮和心疼：”可此刻，扛着所有壓力，揹負所有罪過的人，是我夫君啊。他現在，該有多痛苦，多煎熬，我簡直無法想象。而我只要一想到，他承受這些都是爲了我，我就根本無法置身事外你知道嗎？”
說到這裏，她的聲音裏已經帶着些許哭腔。
梁伊伊沒有說話，但眼中卻流露出對她的理解。
她接着，用越來越痛心，越來越崩潰的語氣說道：”我這幾天就在想，我穿越而來，到底是爲了什麼？我以往的每一天都堅信，我之所以會被時間流放到這裏，就是爲了把我所有的愛，獻給我夫君。我是來拯救他的，是來讓他快樂，讓他幸福的！可如果……如果我的存在，要讓他用自己的尊嚴去換，要讓他今後永永遠遠的揹負着恥辱，要讓他被全世界的人鄙視，唾罵！要讓他愧對自己的先祖，背棄父親的希望，那我的存在，不就成了他最大的不幸了嗎？”
說到這裏，她已經淚如雨下，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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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梁伊伊將她抱在懷裏，無奈的安慰道：”我明白，我明白你的痛苦，想哭就哭出來吧。”
一時間，積蓄已久的憂慮不甘和悲痛一股腦兒衝上心頭，讓潘映雪徹底崩潰，在梁伊伊懷裏哭喊成了淚人。”我們那麼相愛……爲什麼要把我們的愛……變成彼此的毒藥？這太殘忍了！真的太殘忍了！”
”我真的寧願他們直接殺了我……”
這暴風驟雨般的哭喊，讓梁伊伊無言以對，只能默默的抱着她，輕拍她劇烈顫抖的背脊。
世上最大的悲劇，便是將美好的東西硬生生的撕碎。
最忠貞無暇的愛情，變成了一方的不幸；最溫柔深情的愛人，變成了摧毀對方的引線。還有什麼比這更殘忍的呢？
夜裏，映雪依舊無法入眠，反反覆覆都在回憶這幾年來與丈夫相愛的點滴。
那是值得她拼死守護，永遠珍藏的寶貴回憶。
她無法想象有一日這樣的愛，會遭到無情的踐踏和變質。
她無法想象她對丈夫的好，丈夫對她的好，在今後漫長的歲月裏，被人扭曲變形，變成那最最不堪的模樣。
至少，那些回憶，誰也碰不得！
思緒迷濛中，她回憶起與丈夫在他的祕密基地裏挖出的那封穿越生死的密信。她清楚的記得那位先皇對丈夫抱着多麼深厚的愛與期望。
”父皇爲你自豪，你不愧是我跟你母妃的孩子。同時，父皇也望你永遠保存着這顆赤子之心，守護好這個國家和千千萬萬的子民。”
她又想起自己在入宮成爲皇后之前，母親傅雲對自己說的那份話。
”從今往後，他不僅是你的夫君，還是一國之君，是這天下人最大的指望。所以你，要比從前付出更大的耐心和體貼，去呵護他，包容他。只有這樣，他才能更好的呵護這個國家。”
”我們生存在這個世上，無論是現在，還是千年以後，我們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責任。我愛你這個人，愛你對我對兒子們的眷戀，也愛你在面對自己的責任時，從不逃避。”這是在他決定稱帝的那一刻，自己對他的承諾。
她還清楚的記得他當時的迴應。”我也愛你。好愛好愛。你要相信，無論我是怎樣的身份，我對你的愛，永遠也不會改變分毫。”
她想起這些，眼淚就像暴雨一般沖刷着白淨的臉龐。她抱着自己，幻想着此時正被他擁抱着。
”夫君……夫君我愛你啊……”她在心中無聲的吶喊。
第二天一早，她就起牀將紅腫的雙眼洗淨，安頓好兒子，從篷房裏走出去。並吩咐門外的兩個奴婢幫忙照看兒子。
敲了敲梓逸篷房的門，映雪輕聲問了句：”梓逸，你在嗎？”
門裏立刻傳來梓逸清朗的聲音：”門沒鎖，進來吧。”
梓逸正坐在桌邊削木箭，看了她一眼，說了句：”你很憔悴。”
映雪靠在櫃子邊，深嘆一口氣，疲憊的說道：”過兩天就到日子了。我這十幾天，幾乎一分鐘也沒睡着過。”
”可以理解，這種事，的確讓人難以釋懷。”梓逸也停下手裏的動作，語氣低沉的迴應道。
映雪低下頭，沉默了很久，忽然又深呼吸一口，像是橫下了心，又像是在強忍住悲慟，擡起頭，望着梓逸說道：”有些事，我已經下定了決心。可我需要……需要你幫我。”
梓逸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定定的望着她，半晌才反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你這麼做的後果是什麼？”
”知道。”映雪果斷的回道，隨即，嘴角又牽出一抹極其慘烈的苦笑：”你看，我還沒說，你就已經猜到了。這證明，你也清楚，這是我唯一的辦法了。”
常梓逸眼圈有些泛紅，語氣認真的問道：”你確定不會後悔嗎？我得提醒你，這麼做，你將會永遠失去他，而且不會再有挽回的餘地。”
她眼圈也紅了，緊緊抱着自己的胳膊，想給予自己一些力量：”那也比毀了他要好啊。其實他當不當皇帝不重要，可他決不能做喪權辱國的皇帝。這樣的恥辱對他來說，太殘酷了。”
梓逸眼眸垂了下去，似乎不忍心再看她的表情：”你想清楚了就好。”
”倒是你……我可能會連累你……”映雪充滿愧疚的說道。
”算我倒黴遇到這種事，作爲男人，不能在戰場上爲國效力，就當是曲線救國了吧。”梓逸故作輕鬆的開着玩笑，想要緩解此刻的悲壯氣氛。可隨即，他還是望向她，堅定的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只要我不死，就一定會想盡辦法，把你和霖兒帶出去。”
”謝謝你。”她笑了，可滿臉都是淚。
”不用謝，這是我欠你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