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陳放看見一個人站在月光下,像早已經約好了一樣等候在那裏。
近了,是那個拾荒者,他像見了一個老朋友一樣說“我知道今天晚上要來,我等你好長時間了。”
“進來坐嗎?”拾荒者問道。
“就在這裏把。”陳放白天來過,知道院子裏沒有坐的地方,就在黃土崗的地上坐了。把剛纔帶來的兩個饅頭遞給拾荒者,“沒有什麼拿的,帶來了兩個饅頭,不知道你喫飯了嗎?”
“吃了,吃了。”拾荒者很激動的說。
“這裏就你一個人嗎?”陳放問。
“別人都說是我一個人,可是我還有很多人陪伴。”
“在哪裏?”喫飯有點不解,
“院子裏有五個,這裏還有七個。”拾荒者指了指院子,又用手往四周劃拉了一下。
喫飯覺得有點毛骨悚然,果然,這個拾荒者有點精神不正常,這裏除了他們兩個,哪裏還有半點人影。
“你抽菸嗎?”
“不抽。”陳放說道。
黑暗裏,拾荒者熟練地用報紙卷着煙,最後,用手指在牙花子上颳了一下,把卷煙粘好。很快,一股嗆人的煙味襲來。
“這裏原來是公家的地方吧?”陳放問道。
“是,這裏原來是一個知青點,村民叫青年隊。”拾荒者說。
驀然,陳放記起,貨叔不是講過一個紅狐的故事嗎。按位置推算,貨叔應該就是在這裏學習開拖拉機的。
“你記得有一個叫宋貨的人嗎?他原來在這裏學習開拖拉機。”
“他還在嗎?”
“在啊!好好地。”陳放覺得拾荒者的問話有點古怪,怎麼打聽一個人就問他還在不在,看年齡,拾荒者的年齡最多四十歲。
“那他肯定沒有喫過狐狸肉。喫過狐狸肉的人要麼死了,要麼病了。”拾荒者喃喃地說。
陳放大駭,難道貨叔講的紅狐狸的故事是真的,而且關於紅狐狸的故事還有這麼悽慘的結局。
“這裏哪會有狐狸,從來沒有聽說過我們這裏有狐狸。”
“有的,等這些樹木長大了,它們就會回來的。”拾荒者指着周圍稀稀拉拉的樹木說道。
“你姓丁吧?”陳放問道,貨叔講過,喫狐狸肉時,有一個叫丁大憨的沒有喫,會不會他就是丁大憨。
丁大憨微微一愣,說道:“小兄弟,看你年紀輕輕,怎麼會知道我?”
“聽一個叔講過你們青年隊的故事,知道你救了幾隻小狐狸。是真的嗎?”
“是真的,但是沒有人相信,活着的人不願提起。死去的永遠死去了。死去的人已經變成了黃土,活着的人繼續造孽。”丁大憨盯着遠處的月亮,像在自言自語。
“真有這樣的故事啊?我聽說他們把一隻母狐狸打死吃了,你放了幾隻小狐狸。”
“是的,他們吃了那隻母狐狸,第二天早上,人們起來,找不到隊長賈子斌,都覺得奇怪,等了好久,見到賈子斌從土崗的後面回來,一夜之間,賈子斌好像變了一個人,面黃肌瘦,目光呆滯,步履踉蹌。人們以爲他病了,就要他休息,賈子斌說昨天晚上吃了狐狸肉,一夜沒有睡覺,一直拉肚子,往土崗後面的廁所裏跑了無數回。大夥幾乎都說昨天晚上都拉肚子,賈子斌就說肯定是那隻狐狸肉沒有做好,過兩天就好了。過了兩天,大家都不見好轉,上面要求冬修水利增產節約的任務壓得緊,賈子斌就要求大家上工,增產就要開荒,大家就拿着工具,開着拖拉機到了黃土崗的頂上,就是在哪裏。”丁大憨用手指了指不遠處,彷彿那是昨天的事情。
“到了崗頂,一會兒就將上面的小樹砍了很多棵,有一棵大榆
樹,應該有百十年的歷史了,聽年長的人說,這棵大榆樹曾經救過很多人的性命,抗戰時,黃河花園口決堤,很多人跑到黃土崗上,又渴又餓,就把這棵老榆樹的葉子吃了,榆樹皮也剝光吃了。人們以爲它肯定要死了,可是第二年,它仍然枝繁葉茂。1942年,中原大旱,這棵樹鬱鬱蔥蔥,又救了很多人的命。大練鋼鐵時候,有人要把它鋸了燒鍋爐,被年長的村民阻止了。這一次,它沒有逃脫厄運,賈子斌一聲令下,幾個小夥子攀上樹冠,將樹枝鋸掉,然後連樹根刨了,一邊幾個知青用繩子拉住樹幹,樹是照着知青的方向倒去的,樹幹晃動了幾下,卻神使鬼差地變了方向,幾個知青拉不住,樹幹一下子向賈子斌倒去,賈子斌想跑,卻怎麼就用不上力氣,一下子被合抱粗的樹幹砸了正着,賈子斌當時就成了一灘爛泥。埋葬了賈子斌,有人說大榆樹下面有一個洞,洞很深很長,沒有人敢挖了,人們說那是狐狸洞,有千年的狐仙居住。賈子斌打死了狐狸,狐仙找他來尋仇,就把他砸死了。”
陳放望着遠處,他不相信有狐仙,這定是一個巧合。
“你不要不相信,劉娃子剝了狐狸皮,用狐狸皮做了一副手套,那年冬天他戴上了這副手套,手套毛絨絨的,應該很是溫暖,可是劉娃子不但沒有把手保護好,手卻凍得稀爛,春天,天氣暖和了,劉娃子的手漸漸好了,但是手上卻有很多毛,是沾在上面的狐狸毛,怎麼都去不掉,拔掉以後還會長,劉娃子的手一直到現在還是一副狐狸爪子。每年冬天就會爛,爛掉很多肉,指甲卻長得快,真的就是狐狸爪。還有其他吃了狐狸肉的人全部得了胃病,有的是癌症,已經死了幾個了。”
“那時候生活不好,得胃病的人很多。你說的是巧合,是迷信。”陳放根本就不相信什麼鬼呀仙的,就說道。
“現在下面在挖土,又驚擾了狐狸們,狐仙已經告訴我了,他們居住的地方越來越小,再不停的挖土就要反抗了。”丁大憨繼續說道。
“你怎麼不回家,你的家在哪裏?”陳放問道。
“我沒有家,我的家就在這裏。這裏有我養的很多小狐狸。”
“你的小狐狸在哪裏?”
“就在院子裏,你聽他們在叫我。”
陳放細聽,除了小狗的嘰嘰聲,哪裏會有狐狸,看來丁大憨果然神經不正常。
“每到下雨的日子,還有漂亮的狐仙來給我說話哩,狐仙很美很溫柔,就像天上月亮,月亮上的小白兔。”說着,丁大憨“嘿嘿”的笑了。
告別丁大憨,陳放回到工棚那裏,在電燈泡光亮的暗處,突然出來了一個人,這傢伙剛撒完尿,提着褲子,兩眼惺忪,像是剛醒來。是宋豪,見到陳放問道:“你幹啥去了?”
“出來轉轉,到崗頂上去了。”陳放說。
“見了那個神經病?媽的,又詛咒窯廠了吧,這個傢伙,再惹老子,說不吉利的話,老子一把火把他的房子燒了。”宋豪罵道。想來丁大憨一定不少給宋豪提過不少意見。
“他沒有說過什麼過激的話呀!”陳放替丁大憨辯解道。
“你不用說我也知道,這個傢伙見人就說一樣的話,又說他的狐狸了吧,我們這裏哪裏有狐狸呀,他是那年在青年隊裏受了刺激,老爹老孃又上吊自殺,一下子就瘋了,你給他說幾句話還可以,說的多了,就下路了,他就知道狐狸。一定是狐狸精纏身了。回屋裏趕快睡覺,明天早起。不許偷懶。”宋豪果然有一副他爹當生產隊長時的派頭,對陳放還是那樣的呵斥。
陳放不再理會宋豪,就進了工棚,民工們都睡了,勞累了一天,一個個睡的像死豬一樣。到了裏面他的鋪位,陳放和衣而臥,漸漸進入夢鄉。
夜裏,陳放被一陣奇怪的聲音驚醒,聲音來自隔壁那個做飯婦女的地方,說是隔壁,其實就一塊破布擋着,聲音急促壓抑,間或粗重的喘息,細聽陳放知道了咋回事,原來是有人在那邊嘿嘿,女的是做飯的婦女,那個男的是誰呢?一定是其中的一個民工,陳放擡頭看看,外面一個電燈泡通宵亮着,裏面有微弱的光亮,一排男人在呼呼大睡,看不到哪個鋪位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