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問題似乎很爲難蔣鴿。
雖然心裏有了答案,我還是想從別人的嘴裏證實一下。
蔣鴿低頭把菸頭往地上一摁,然後自己就捏着隨意的撕扯菸嘴,好像心裏在掙扎什麼。
最後,蔣鴿壓低聲音道,“岑辭不讓說。我只是無意聽到的,吵得他砸桌子,兩個人不像是父子,像是仇人,平時岑辭對誰都一個調,禮貌又疏離,但是對他爸爸再難聽的字眼,他根本不用思考就蹦出來了,那天吵得我都以爲岑辭想用電話把他爸氣死。”
聽着蔣鴿的話,手勁一大,我手裏的煙差點被我折斷了。
不知不覺我就把煙放到了嘴邊,淡淡的菸草味還是和岑辭身上的味道不一樣。
蔣鴿以爲我要抽,直接伸腿從褲兜裏掏出打火機,啪嗒一下就給我點上了。
我從來沒有抽過煙,只能學蔣鴿的樣子用力吸了一口。
一口嗆得我眼睛緊閉,整張臉皺在一起,劇烈的咳嗽着。
咳着咳着,眼底就開始發花,霧氣就漫了上來。
藉着煙的嗆勁,我開始流淚。
蔣鴿以爲我是因爲被香菸嗆到了,立即替我順氣,“別抽了。”
“蔣鴿,是我的錯。”
我捏緊手裏的煙,然後又猛地吸一口,嗆得難受,卻把這個作爲自己流淚的藉口。
“岑家和杜清雅都是我的錯,我真的不知道怎麼做才能彌補岑辭,你告訴我,我該怎麼做?”
我把渺茫的希望寄託在了蔣鴿的身上。
我太希望有個人站出來告訴我該怎麼做了。
對於岑辭,我像是走在迷霧中,分不清方向,如今連自己都看不清了。
我求救的看着蔣鴿,臉頰漸漸埋進了雙膝之間,捏着快要燒到頭的煙,忍着一口氣。
對於岑辭的歉意,差一點就脫口而出了。
蔣鴿目光鄭重,表情什麼的沉重,似乎在認真思考着什麼。
“對他好吧。他只是看着輕鬆,過得卻很壓抑,杜清雅的事情,我們沒有資格評論,我倒是希望那張超市小票是真的,這樣岑辭就不會耗死在一棵樹上。”
我一愣,眼淚掛在眼角都忘記落下,手裏的菸灰被風輕輕一吹就散了。
“爲,爲什麼?”我結結巴巴的開口,不敢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了。
“如塵,岑辭好比清澈見底的清潭,而我作爲他的朋友,就在這短短一年中,看着這清潭耗成死水,不見波瀾不見活氣,要不是你來了,我懷疑這死水最後的下場就是臭水潭,然後幹得徹底。”
蔣鴿重重的嘆氣,然後拍拍屁股上的灰。
我仰着頭看着他,“因爲我?”
“算了,我跟你說這些幹什麼?反正我就是不想看着你們恨來恨去的,往後的日子太長了,只用一個恨字過完一生太浪費了。”蔣鴿不再不多言。
我起身擦了擦臉頰,手裏的煙早就滅了,一共抽了兩口。
唯一的感覺就是,很難受。
還有就是,煙不能緩解心理的煩躁,只會讓某些感覺越發的明顯。
不是煙有問題,而是抽的人在自欺欺人。
蔣鴿向外面走去,我就跟在後面,情緒還沒有從蔣鴿的話中緩和。
樓外杜清雅的吵鬧聲還在繼續,蔣鴿擡手阻止我再走出去。
我躲在門邊看着外面的岑辭和杜清雅。
杜清雅的情緒很不穩定,吵鬧聲引得經過的人紛紛側目。
而岑辭則更多的是忍讓,不言不語,臉色十分難看。
蔣鴿想上去勸說。
杜清雅突然尖叫了起來,岑辭摟過她,將她壓在自己的肩頭,蹙眉安撫着她。
蔣鴿加快腳步,“怎麼了?”
杜清雅捶打着岑辭,像是把不滿的情緒全部都發泄在了岑辭身上。
“是誰?到底是誰?”杜清雅不停的問着同一個話題。
蔣鴿來開杜清雅和岑辭,“林曦不是說了,只是託岑辭順道買一下,她叫我買,我也會買的,並不是什麼特別的對待,杜清雅你就別吵了行嗎?”
杜清雅側首瞪着蔣鴿,“撒謊!那上週六你們去哪裏了?岑辭明明說來陪我的,他失約了,他從來不會騙我的!是不是你教他的?是不是你幫着他隱瞞什麼?”
杜清雅的猜忌蔓延到了蔣鴿的身上,蔣鴿無言以對,表情已經說明了自己的無語。
我躲在一旁看着,蔣鴿像是習慣了這樣的杜清雅,難怪說岑辭從一汪清潭熬成了死水。
杜清雅沒有出事之前,岑辭和她在一起,即便是烏雲蔽日,他都能笑得宛若春風得意。
那時的杜清雅和岑辭,在學校就是登對的一對,兩人之間的氣氛散發着甜蜜的氣息。
然而現在,我從岑辭的眼中看到的最多的就是忍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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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岑辭的腮幫子幾次咬緊,任由杜清雅打罵,作爲一個男人,他在這份感情裏已經變成了最卑微的那個人。
蔣鴿忍無可忍多說了幾句,杜清雅根本就聽不進解釋,擡手連蔣鴿都打。
岑辭擡起受傷的手替蔣鴿擋了一下,包紮好的傷口有印出了血跡,然而曾經那麼在乎岑辭的杜清雅卻全然不顧了。
我心裏一急,想衝出去,卻見岑辭擡頭看向了我,冷淡的雙眸像是在警告我。
我只能又退回了門裏,湊着門邊,看着他們三人在樓下爭吵。
杜清雅哭得很傷心,吵得也精疲力盡。
就連只是朋友的蔣鴿都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像是快忍受不了杜清雅這種情緒化的性子。
可是,岑辭卻忍了一年多,一句怨言都沒有。
最後,杜清雅不知道說了什麼,氣憤的轉身離開了這裏。
岑辭想追,蔣鴿拽着他。
“每回都這樣,你先照顧好你自己可以嗎?”蔣鴿抓着岑辭流血的手。
見狀,我跑了出去,伸出手想握住岑辭的手,卻被岑辭的目光嚇退。
“去醫務室吧。”我指了指醫務室。
蔣鴿唉聲嘆氣的,強硬的拽着岑辭,三個人才到了醫務室。
醫務室的校醫看到岑辭,十分着急的跑了上來,動作迅速的替岑辭處理傷口。
“之前學校身體檢查,我不是跟你說過了,你的血型很特殊,千萬不要隨便受傷,要是來個出血量大的傷口,誰來給你輸血救命?你們這些年輕人怎麼就不當回事?”
我一愣,竟然有些聽不懂校醫的話。
但是看校醫的緊張,岑辭的血型應該是非常特殊的,特殊到校醫一見到岑辭都能認出來。
校醫人真正確定了一下傷口情況才放心下來,“你現在這裏躺一會兒。”
蔣鴿起身說去買點水。
校醫離開隔間之後,就剩下了我和岑辭兩個。
我張嘴,對不起三個字差點就脫口而出,但是一想岑辭並不喜歡這三個字,只能吞回去。
腦海裏都是校醫所謂的特殊血型,岑辭知道自己不可以隨便受傷還去救我。
我的心都攪在了一起,不知道說什麼才能表達對他的抱歉。
在思考語言的時候,突然腦海裏抓住了什麼事情。
岑辭……知道!血型!
人是可以通過血型來判斷血緣關係,岑辭他……早就知道了嗎?
我驚慌的覺得整個隔間都開始窒息。
“我,我給你去拿藥。”我立即起身想逃離。
“想明白了?”岑辭躺在牀上,看着落地窗外,語氣不冷不熱,甚至帶着一絲絲自嘲。
我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媽從小特別害怕我受傷,更不敢讓岑如雄帶我去醫院檢查身體,我就該明白的。逼瘋她的不是岑如雄的小三,而是——我的存在。這要謝謝你媽!”
岑辭冷笑一聲,房間內的溫度迅速下降。
彷彿呵出一口氣就能瞬間凍住一切,岑辭的目光在我的身側投來,我不敢看他,雙腿卻已經懂得僵硬,邁不開步子。
壓垮人的除了現實之外,還有永遠見不得光的祕密,它讓人備受煎熬,卻又無處可傾訴,最後把人逼近角落,折磨得痛苦不堪。
我咬緊牙關,跑到校醫辦公室要了藥和熱水,然後回到岑辭的牀邊。
“吃藥。”
我可以跪下說對不起,可是能改變什麼?
該恨的還是恨着。
與其這樣,還不如像蔣鴿說的那樣,對他好吧。
我全身上下已經沒有可以抵償的東西了,唯有想對他好的心從沒有動搖過。
不過,岑辭未必接受。
岑辭看着平靜的我,想也不想把桌上滾燙的開水揮在了我臉上。
我嚇了一跳,深吸一口氣擦了擦臉上的水,疼痛我早就麻木的習慣了。
然後,跑到隔壁飲水機又倒了一杯溫水。
“剛纔太燙了,現在水溫正好,你快吃藥。”
我握着杯子和藥丸的手還在顫抖,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想眨眼之間就膽戰心驚的落淚。
岑辭接過水,沉默的吞下藥,然後轉過身背對着我閉上了眼睛。
等蔣鴿來了,岑辭也睡着了。
精疲力盡的人不止是我,被那些現實和祕密壓垮的也不止是我,有些人只是藏得夠深,表面並沒有一絲一毫的傷口罷了。
岑辭,他真的太累了。
我甚至覺得,他多恨我一點,或許就能替他分擔一點。
不然,我還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