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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經黑了,實在不適合備轎出門,張爾蓁掃了一眼她們臉上爲難的神色,又“砰”的把門關上,自己躲在房間裏拼命錘自己的腦袋,“幹嘛啊幹嘛啊,他不就是去那邊看望生病的小後媽嗎,你擔心什麼,若是朱祐樘想要女人,滿天下女子還不都是任君挑選,你這樣子可真像是個妒婦”
妒婦張爾蓁狠狠鄙視自己一通,衣裳也沒換髮髻也沒拆,只是凌亂的拔下兩隻鞋子撲倒在牀上,天大地大睡覺最大,都這個時辰了朱祐樘還不回來,大約今晚上不會來了不回來也罷
朱祐樘到坤寧宮的時候,整個宮殿靜的很,除了點着幾盞日常的宮燈,竟有絲意外的荒涼。皇后娘娘貼身的幾個宮女正趴在門上聽裏邊的動靜,朱祐樘比了個“噓”的,嚇得圍在門口的幾個丫頭立馬蹦了起來,又緊緊堵住嘴巴,在皇上一臉不滿的表情中慌亂的逃跑。朱祐樘推開門,房裏連盞燈都沒亮,黑兮兮的看不見皇后娘娘在哪兒。不過對於這個懶惰的丫頭也有幾分瞭解,朱祐樘摸黑朝着牀的方向走去。
已經熟睡的張皇后裹在厚實的紅錦團絲大棉被裏,只露出個小小的腦袋在外面,亮閃閃的玉珠釵還紮在上面。朱祐樘不滿的蹙起眉頭,輕輕拔出釵隨手放在牀邊矮櫃上,坐在牀沿邊上輕撫張爾蓁的小臉。這個丫頭,最近大約是累壞了,睡覺的時候都是這樣一副不開心的樣子。朱祐樘起身點燃牀邊的羊角琉璃燈,又回到牀邊打量張皇后俏麗的小臉,看着她嘟着的紅脣和蹙起的秀眉竟有些移不開眼睛。這個丫頭朱祐樘有些愉悅的想起魯公公說的話“皇后娘娘硬是要奴才說您哪裏去了,奴才說了之後,皇后娘娘瞧着不太高興。”
“不高興啊”朱祐樘喃喃,輕輕一個吻落在張爾蓁嘴邊,“有什麼不高興的,你這個傻丫頭。”
第二日張爾蓁醒過來的時候,身畔的朱祐樘竟然還在。他正緊緊摟着自己的小身子睡得正熟。張爾蓁由下向上看,正巧看到他濃密的長睫,英挺的鼻樑,真是造物主的青睞之作,這張臉讓人嫉妒。張爾蓁有些傲嬌的翻個身朝向內側,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叫醒她,她還有很多話想問呢。
朱祐樘睡得淺,張爾蓁一個小小的翻身他便醒過來了,眼前的小腦殼烏油油的頭髮散發出她特有的香氣,收緊手臂,沙啞的聲音響起,“看樣子是生氣了,跟朕說說,哪個惹到你了”
張爾蓁悶悶道:“昨兒皇上哪去了,若太妃生病了只管叫太醫,叫皇上過去做什麼,皇上又不是會尋醫診脈的手段,能做什麼”
“呵呵”朱祐樘胸膛發顫,笑的不能自己,一隻手攥住她的小手把人拖回來塞進懷裏,“若太妃要出宮去,去瞿曇寺帶髮修行,朕同意了”
張爾蓁有些驚訝的轉過頭問:“她要出宮去爲什麼”然後一臉狐疑的看着朱祐樘,“莫不是皇上對她說了什麼罷”
“你個小丫頭”朱祐樘寵溺的摸摸她的鼻頭,感慨道:“我原本想把十一弟過與她養的,日後跟着十一弟去封地也可,可是她不願意,還是想出宮去,求朕答應了,朕同意了。”事情當然不是這樣,白若淚眼婆娑的跪在他的面前,一腔少女的戀意表露無疑,那樣一個驕傲美好的女子,竟然卑微的乞求只想待在他的身邊,哪怕只是做個宮女。朱祐樘不同意,不是因爲她曾經是父皇的女人,他道:“你我相識於危難,到今日,也算是一場緣分。十一弟乖巧聰慧,過於你養着將來有個送終的未嘗不可。你若有旁的心思若朕願意,當初你便會是朕的人,何苦等到今日。”
白若自然不甘,論美貌才學手段,她樣樣都勝於當今皇后娘娘,她並沒有壓倒皇后娘娘的野心,只是想陪伴在他的身邊,卑微如此,竟然也不行
朱祐樘是個冷靜無情的帝王,他給了白若最後的溫柔,“瞿曇寺出家,或是這裏老去,你選一個吧,白若,當初我給過你走的機會,今日是第三次了”前兩次她都不走,一臉慷慨就義梨花帶雨的樣子硬要留下來,這次呢
白若迷茫又害怕,她太熟悉他了,他眼裏的最後一絲溫度也無。趴在冰冷的地上很久,久到自己的心也冷的像是這青磚地,她終於回道:“送我出宮去罷,我不願意呆在這兒了,這兒沒有你,沒意義。”
朱祐樘不願意他的張皇后知道這些,他的張皇后也不需要知道這些,她只需要安心呆在他的身邊,入骨相思知不知。
張爾蓁也不是個傻得,白若會想要出宮去嗎,可是既然他說了,她便也信了,伏在他的胸口輕聲道:“皇上仁慈,還有東宮那些女子,皇上既然打算放出去,我已經做主要放良承徽出宮歸家,好不好”
宮裏的女子大都只有三條路,要麼是拼命往上爬成爲富貴人兒,要麼就是平庸安穩地老死在宮裏,最後一卷草蓆送葬,最好的結果便是二十五歲放出宮去另外婚配,像良承徽這般皇上的舊人,怎能輕易放出宮去。朱祐樘還是點點頭,“良承徽病重無藥可醫病逝,另賜她個身份在宮外生活罷。”
張爾蓁摟緊了朱祐樘,蹭在他胸膛感慨道:“謝謝皇上,皇上真好,對了,皇上今日不必上朝嗎”
朱祐樘翻身看着她笑道:“都這個時辰了,你纔想起來問今日不必上朝,陪你一整日可好”
張爾蓁搖頭:“今日還要去壽康宮看看邵太妃,太皇太后那裏也要去請安,太后近日倒是免了我的請安,不用過去了。”
“知道邵太妃不喜你,你還要去”朱祐樘無奈地摩挲着她的臉頰,這個傻丫頭,明明不願意去的。
張爾蓁又搖頭道:“也不能說不願意去,上次她請人來叫我,我沒去,心裏有些不安,朱祐枟是我殺的,我代替他去看看他母親,這是應該的。”
“殺了朱祐枟,後悔了”朱祐樘眸色加深。
“沒什麼後悔不後悔的,只是有些可憐了邵太妃,四個孩子,如今只剩下兩個。”張爾蓁不願意去想那個場景,感慨一番,有些自嘲道:“罷了,也該起來了,臣妾的肚子都餓了。”
“起來吧,待會兒陪朕去御花園走走,眼見着入冬了,過幾日就該下雪了。”朱祐樘親親張爾蓁的額頭,起身整理衣裳。如今四海昇平,國泰民安,這大約是他這二十多年裏最輕鬆的一年了。
張爾蓁去看邵太妃的時候,邵太妃正披着件厚實的白裘毛大氅坐在太陽底下眯着眼睛,遠遠看去像極了慈祥的老太太。聽見身邊的人彙報皇后娘娘來了,邵太妃勉強睜開眼睛看看,輕聲問:“皇后來了,是有事來找哀家,還是來看看哀家,哀家老了,可管不了別的事了。”
邵太妃蒼老的很快,頭髮又白了很多,再不是當年那個神采奕奕精神矍鑠的樣子,張爾蓁鼻頭一酸眼眶有些熱,“邵太妃身子可好,太醫可有來看過”
“好好,都好着呢,勞煩皇后惦記,還送來了西域上好的藥材,哀家吃不了許多,放在庫裏都浪費了。”邵太妃眯着眼睛曬太陽,看起來很舒適,“皇后送來的這把椅子也舒坦,哀家這樣躺着就想睡覺。皇后若是忙啊,就回去罷,哀家好着呢,一時半會還死不了。”
壽康宮這園子裏種滿了秋菊,奼紫嫣紅爭奇鬥豔,“邵太妃很喜歡菊花,當年舉辦的賞花宴上就是擺的這些,這些年過去了,它們活的還是這樣好,看着喜慶。”
“花還是那些花,有的更美了,可人卻不是那些人了,皇后,當年賞花的那些個,如今還剩下幾個,你還知道嗎。”邵太妃說這話時很平淡,就像拉家常的舊友,白髮隨着午時微微的秋風飄蕩在耳畔,看起來祥和又安寧。張爾蓁幫着掖掖垂下來的衣裳,蹲在邵太妃身邊道:“剩下幾個便是幾個,死了的人死了,活着的人還是得活着。以前的時候臣妾也在想,若是善良的人都死了,活下來的那些滿是罪惡的人會說明什麼,說明這個世道本就沒有良知和公道。邵太妃當年選擇了當今皇上,如今能這般安逸也是一種造化。後宮裏這些太妃們,能像您一樣舒適的本就不多”
“是啊,她們沒法跟哀家比,哀家有幾個皇子公主,她們沒有”邵太妃喃喃:“先皇到底是袒護哀家的。”
“太妃節哀,臣妾萬望您保重身體,婉華公主還等着您呢。”
邵太妃睜眼看了張爾蓁一眼輕聲道:“皇后放心,哀家好着呢。”
張爾蓁從壽康宮出來,猶豫很久又轉道去看白若。白若和邵太妃完全不同,仍然是仙女一般的人兒,穿着一襲純白無暇的曳地長裙正對着落葉的銀杏發呆。聽到身畔的人說皇后娘娘來了,連頭也沒回,冷聲道:“你來做什麼,是來瞧笑話,還是來嘲笑我不自量力。”
“原本我也不知道我來做什麼”張爾蓁走到銀杏樹下正面看着白若精緻的面容笑道:“這一看見你,大約也就知道了,白若,你真的甘心去宗廟裏呆一輩子”
“皇上的旨意,我能違抗”白若看着張爾蓁的眼睛滿是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