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消融,春寒料峭。
通過層層檢查後,我被帶進了一個30平米左右的房間,進門之後看到了站在窗口那邊往外看着的秦悅父親,在他沒轉過身來的片刻時間內,我打量着這個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的房間,除了該有的牀和櫃子桌子以外,還有個幾平米的獨立衛生間。
“他死了”秦悅的父親背對着我,像是無意間問出了一句話。
“還沒有”我盯着他的背影,心中的感覺很複雜,因爲跟他幾乎沒有打過交道的原因,所以即便是他做了一些錯事,但似乎我對他沒有多少反感
秦悅父親嘆了口氣,轉過來走到桌前坐下來,給我倒了杯茶示意我坐下,然後才端起茶杯幽幽嘆道:“那就趁着他還活着,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洗耳恭聽。”
“那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秦悅父親開始講述起來,那是一段關於他自己年輕時候的故事,他說他年輕時,父親還沒有現在這麼好過的日子,在京州住筒子樓,那時候他自己也沒有什麼好的開始,有一年的冬天在街頭騎着二八大槓老式自行車在街頭晃盪時,遇到了當時四九城喜歡欺負人的一些二混子在欺負一對賣紅薯的父女。
那個女的當時年輕很漂亮,所以才招惹了那些二混子的欺辱,他看不過去,直接取下了自行車的鐵鏈子衝過去跟那些傢伙幹了起來
“呵年少輕狂”秦悅父親自嘲一笑,眼眶裏盈起了淚花苦澀道,“我在想,如果當初不是這樣的話,或許她未必會死得那麼早,但又或許她終究會被人欺辱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秦悅的父親當時也是懵懂青年,不知天高地厚的跟人打起來,後來雖然把那幾個二混子給趕跑了,自己的腦門也被豁開了一道口子,鮮血如注
當時秦牧雖然算是低調期,但家教卻嚴到無法想象,如果被知道在外鬥毆,回家難免被訓,於是他在那對父女的招呼下,就跟着去她們家養傷住了幾天。
想起那幾天的時光,他的臉色和眼神都似乎完全變了個人似得,滿滿的全是緬懷和溫柔之色,也就是那麼幾天的時間內,他在那個女孩的家裏,趁着老父親一個人外出賣紅薯的時間,他們發生了關係。
說起那段往事,他的神態都似乎沉浸在了那段愉快的往事當中
“後來呢”我聽得興起,不由得追問起來。
“後來”他呆呆的盯着我,忽然間神情由愉悅變得痛苦的抱住了自己的腦袋咬牙道,“後來後來那天晚上,我跟她在家裏纏纏綿綿,卻不知道她父親在外面又遇到了那幾個二混子,等我們深夜找出去的時候,老人家的屍體都涼了”
“呵呵那是最亂的一些年啊”
“她哭得死去活來的怪自己,我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她難怪,心中一陣陣的心疼”
“再後來,那幾個二混子帶了人找上門來,我和她都差點被打死”他的語氣變得哽咽,“直到我亮出了家裏的底細,那些人半信半疑的跑了”
“但我咽不下這口氣,所以就回家找了我爸”
“我爸只是對我說了一件事,他說如果我欠了一個人情,就得自己去還”
“後來我才知道,付出的代價是,當時我爸求了人情,不但家裏翻身了,而且慢慢的一切都改變,在短短的一年之間內,我被安排了一個很好的工作,那幾個二混子,全都悄無聲息的消失了,我還親眼的看到過其中一人被扔到了北新橋下”
“這一年時間內,我跟她突飛猛進,但卻一直是在她家那個破破爛爛的房子裏偷偷摸摸的,甚至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帶她進家門”
“因爲不敢,也因爲我壓根就沒有想過負責任之類的”
“再後來再後來”
說到這裏,他開始顫抖,淚流滿面的哽咽起來,隨後的那些事情足足花了他一個小時的時間才說完,再後來的故事其實就是風花雪月之後最爲慘烈的現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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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在未來的前途和父親的質問下,他選擇娶了溫沁芸,也爲了自己的前途能夠保住下去,因爲在那次被二混子毆打的過程裏,他差點死去,所以他恐懼那種沒有自保實力的感覺
當時他想,如果有可能的話,自己將來會用錢和別的物質來補償那個女孩,他把當時自己工作半年全部的積蓄都給了那個女孩,那個女孩哭得聲音直到往後幾十年的時間,都一直會在他的夢裏響起,讓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安心。
再後來的某一天,他再找到那間破爛的房屋時,女孩不在了,他跪在屋子裏哭得無比傷心,卻不知道她是懷着自己的骨肉躲了起來
這件事一直瞞着到了白玉京出生後的那一年,女孩的死訊傳來的同時,他收到了一封親筆信,裏面滿滿的全是那個女孩對自己的恨意
因爲在離開他的那段時間內,爲了養活自己的孩子,她做過了這個世界上最骯髒的事情去保住那個孩子,最後染上病毒纔不得不把孩子寄養,然後自己回到那間破爛的房子內結束了自己慘淡的一生。
他再回去的時候,看着那糜爛的屍體,哭得傷心徹骨,但也什麼也挽回不了了,只有良心上的譴責,幾十年間一道道的鞭在他的心痕之上
也就是那段時間,他下葬了那個遭受完這個世界上最慘烈現實而死去的女人的屍體後,因爲長期跑到那棟破房子裏去,被溫沁芸敏感而細心的察覺到了這些事情
後來他不惜一切找到那個男孩給他安排了孤兒之後,又給他找了一個老師,而那個老師姓韓,他自己給那個男孩取了個名字叫白玉京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誤逐世間樂,頗窮理亂情。九十六聖君,浮雲掛空名”
說到這裏,他自己已經泣不成聲,只覺得世間所有的罪孽都集在了自己身上,他出身顯赫,家世深厚,這一生到達過榮耀的頂點,千萬人羨慕
但他不敢愛真正深愛的女人,他在真心與現實之間,選擇了現實,他貪圖現實虛榮,害死了自己深愛的和深愛着自己的兩個女人,自己生下的兩個兒子卻都深深的恨着他。
人活一世如草木一秋,但他卻只覺得一輩子的時間都在秋天,除了那些到現在回首覺得毫無意義的虛榮浮華以外,他從未得到過真正的快樂,只有在當年的那間破破爛爛的屋內,他和那個女孩,或許是有過真正的快樂。
但,往事已不可追了。
我聽完之後,心中也不知道是怎樣的感受,只是秦悅的父親卻告訴我說,這些所有的祕密,這個世界上現在只有他父親一人知道了,他之所以告訴我,是希望我能饒過白玉京一命
他還說,溫沁芸遺囑裏留給我的那些房產,其實當中包括了他跟那個女孩當年所在的那間破屋,只不過時過境遷,在那一片開發之前,溫沁芸悄然的買下了那一片的房產,一直祕密的保存着,大概也是在爲了他而保存那個當年的故事。
只可惜的是,溫沁芸一世溫柔,竟也沒能換到秦悅父親的真心轉意,這對於溫沁芸那種女人來說,或許也是一輩子的悲傷。
我走出監獄後,心情複雜至極,只覺得這世上很多東西都是空的,但卻覺得可惜,因爲他的要求我無法答應了,因爲白玉京已經救不了了,他註定得死。
我在京州停留了一天,跟着秦悅去再次見了秦牧一面,但這一次見面,秦牧卻只是拉着我閒聊一陣子,沒有再聊到關於白玉京或者是溫沁芸的遺囑,甚至是連問一句我跟秦悅父親在監獄裏聊的過程都沒有
大概一切都有徵兆,三天後秦悅的父親在監獄自殺,結束了他揹負着心理枷鎖的沉重一生。
我在杭城得到這個消息時,依舊百感交集,隱隱間只覺得他似乎告訴我什麼道理,但那個故事給我帶來的感覺卻並不好受
當我站在窗口下意識的點起煙時,徐潔卻從身後抱住我,拿掉我的香菸柔聲道:“遇到不開心的事情跟我說啊,不許抽菸”
我轉頭看着她溫柔如初的眼眸,不禁神色複雜的捧起了她的臉,在她眼眸里布滿疑惑的神情下,吻了下去,徐潔只來得及發出嚶嚀之聲,隨後溫柔的迴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