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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極樂坊攜君問仙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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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 謝憐尚未答話,郎千秋聽了,卻道:“不行。”

    師青玄道:“爲什麼不行?”

    郎千秋認真地道:“仙樂殿下, 你是不是認識血雨探花?我聽你們這麼說的話, 你和他算是朋友吧。”

    謝憐點點頭。郎千秋道:“那當然不行了。雖然我覺得他不是什麼好人, 但他給你放水, 應該是因爲把你當朋友。既然如此,斷不可撒謊欺騙朋友。”

    師青玄頭疼地道:“嗨呀千秋, 你真是個死腦筋!”

    謝憐卻笑着點了點頭,道:“挺好的。泰華殿下說的。”

    郎千秋笑道:“你也同意我, 是吧?”

    師青玄道:“好什麼好, 我們好歹有三個神官, 出來一趟空手而歸, 傳回去肯定說我們比靈文殿效率還低, 丟死人了。”

    謝憐莞爾,正要說話, 卻聽身後傳來一陣鬼哭狼嚎之聲,三人不禁齊齊回頭望去。只見小巷口外,一羣妖魔鬼怪追追打打着奔過去, 嚷道:“那個小蒙面仔呢?那個小蒙面仔呢?”

    謝憐見另外兩人神色警惕, 道:“沒事,不是找我們的。”

    話音剛落, 一聲淒厲的大叫便劃破耳畔, 尖銳地刺入他們耳中。

    猛地聽到這一聲慘叫, 謝憐的心忽然一震,思緒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搶了出去。只見巷子外面一羣奇形怪狀的妖魔鬼怪圍成一圈,紛紛叫道:“抓住啦!”

    “再把他打死一次!”

    “他媽的,這小渣滓偷了老子多少東西喫老子非從他身上一一刮下來不可!”

    師青玄道:“太子殿下,你怎麼了?”

    謝憐沒有回答,一步一步地朝那邊走去,越走越快,最後跑了起來,用力掀開外邊幾人,猛地一看——被壓在中間暴打的,是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看身量大約只有十五六歲,蜷成一團,縮在地上瑟瑟發抖。

    雖然他緊緊抱着頭,但仍能看到,這少年的頭上亂七八糟地纏滿了數條繃帶,這些繃帶和他的頭髮一樣,都已變得骯髒不堪。

    這豈非正是那個在與君山見過一面,又消失無蹤、搜索無果的繃帶少年?

    難怪數日以來,靈文殿都說在人家搜索他的下落無果了,若是這少年逃進了鬼市,天界的靈文殿又如何能搜索得到?

    被謝憐扯開的幾隻鬼一陣大怒,又把他扯了開去,一鬼去拽這少年頭上的繃帶,道:“這小雜碎怕是個比我還醜的醜八怪,這麼怕人扯他臉上這些玩意兒……”

    郎千秋怒道:“你們幹什麼!”上來便把那幾人又丟了開去。師青玄根本來不及阻止,只得摔扇子道:“千秋,說好的不會再衝動呢!”

    這下,許多人都被郎千秋惹惱了,罵着你“又是個半路殺出來的什麼玩意兒”紛紛朝他撲去。郎千秋道:“風師大人對不住,這是最後一次!”這便和他們乒乒乓乓地打了起來。師青玄無法,自然也只得加入幫忙。還有一小部分在毆打那少年,被謝憐掀開。他俯身想扶起那少年,道:“你還好吧?”

    一聽到這個聲音,那少年肩頭一震,縮頭縮腦地看他。這一看,面朝謝憐,謝憐才發現他正臉上纏着的繃帶全都被血浸污了,黑黑紅紅,甚是駭人。從繃帶縫隙裏露出的兩隻大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清澈異常,然而,這雙眼睛裏映出了謝憐的模樣,卻滿是恐懼和膽怯。

    謝憐扶着他胳膊,想讓他站起,他卻忽的“啊”的一聲大叫,一把推開謝憐,跳起來就跑。因這少年曾患有人免疫,與仙樂國必然脫不了關係,謝憐看到他就心頭巨震,心神難免有點恍惚,猝不及防被一把推開,連斗笠都摔地上了。他一怔,道:“等等!”

    他待去追,方纔被他掀開的那幾只惡鬼卻又糾纏上來。那少年往長街上逃,街上熙熙攘攘,他在羣鬼中矮身鑽了幾下就快要消失。若邪難以在這種地方探出抓人。情急之下,謝憐道:“兩位大人,這邊交給你們了!”若邪倏出,將幾條惡鬼抽得飛向那兩人。他則矮身一抄,抄了斗笠,朝那少年逃跑的方向飛奔而去。

    謝憐在街上艱難地擠着前進,一路喊着:“借過!借過!”而那少年常年在人間藏匿躲閃,逃跑自然輕車熟路,一會兒能看到個腦袋,一會兒能看到個背影,一會兒又看不到了,

    竟是越來越遠。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謝憐只覺這個方向街上越來越熱鬧,人人鬼鬼摩肩接踵,擠得也越來越困難。正追着,忽然一大波人涌出,羣鬼徹底將他和那少年衝散了。

    眼看着紛紛擾擾的視線裏,完全找不到那個小小的身影了,謝憐怔怔站在原地,出了神。

    說真的,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感受。究竟是覺得沒抓住對方失望了,還是覺得一個噩夢又離自己遠去了。

    被涌出的鬼羣沖刷着,謝憐卻是一動不動。半晌,他忽然聽到了一陣奇異的歌聲。

    那歌聲輕飄飄的,軟綿綿的,十分奇異,十分旖旎,彷彿是許多個女子在一邊調笑嬉鬧,一邊輕歌曼舞。循着歌聲,謝憐轉身一望,這才發現,他追着那少年,來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高樓之前。

    天界和鬼界,都有着十分華麗的建築。然而,天界的華樓,華麗中是凝重大氣,鬼市這些華樓,卻是華麗得妖豔,華麗得輕浮。連這高樓上“極樂坊”這三個大字,都透着一股妖氣。

    沉吟片刻,謝憐還是走了進去。

    撩起珠簾,一陣暖暖的香風撲面而來,微微側首,似要避過這陣靡靡之氣,隨即,他看到了一間大殿。

    大殿之中,許多容貌姣好的女郎們身披紗衣,妖豔地舒展着身姿,盡情歌舞,那陣歌聲便是她們傳出去的。旋轉着,恣意着,彷彿無數帶刺的花朵在深夜中綻放,若是有深夜行人闖入,看到這幅情形,不知他們會是恐懼更多,還是會癡迷更多。然而,謝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坐在大殿最後的花城。

    大殿之末,是一條墨玉鋪成的長榻,可容十人並臥,但那榻上只坐了一人,正是花城。他面前有無數豔麗的鬼界女郎們載歌載舞,他卻一眼也沒看,只是百般聊賴地盯着自己眼前。

    他眼前的,是一座金燦燦的小宮殿,粗略一看,很像是天宮的建築。再仔細一看,那宮殿,居然是用一張一張精緻的金箔堆起來的,而他手中心不在焉地把玩着的,也正是一片金箔。

    金箔作殿,這個遊戲,謝憐幼時在仙樂皇宮裏時常玩兒,其遊戲趣味,和平民孩童用小石頭塊堆房子,其實沒有什麼區別。他年少時候的性子一貫喜聚不喜散,無論是什麼,放在一起了,就不願分開,辛苦做好了,就不願摧毀,所以堆出了什麼都不許人碰,恨不得用漿糊來糊住,讓它永遠也不會變纔好。看到這宮殿層層疊起,疊了大概有一百多片金箔,顫顫巍巍的,瞧來令人想到了一個詞:危如累卵,彷彿風一吹就要倒了,謝憐忍不住心裏默唸:“不要倒,不要倒。”

    誰知,過了片刻,花城凝視那宮殿片刻,忽地粲然一笑,伸出一根手指,在小金殿上方輕輕一彈——嘩啦啦,整座金殿都倒塌了。

    金箔散了一地。摧毀了這樣一座小金殿,花城的神色卻是有點兒愉悅,就像是一個小孩子把積木玩具推倒了的那種愉悅。他把拿在手裏玩兒的那片金箔隨手一丟,跳下了榻。那羣翩翩起舞的女郎迅速向兩邊退開,掩口不歌。他則踩着一地金燦燦的碎片,向門口這邊走了過來,道:“哥哥既然來了,爲何一直不上前來?莫不是隻離開了幾天就和三郎生分了?”

    聽了這話,謝憐道:“方纔在賭坊,可是三郎先裝作不認識我的。”

    花城已經走到了他身邊,道:“郎千秋也在場,我若不敷衍下做做樣子,怕是要給哥哥添麻煩了。”

    謝憐心想:“那樣子做的的確是夠敷衍的……”對於花城識破了郎千秋的身份,他倒不如何驚訝。說不定花城對混在羣鬼中的師青玄也心知肚明。謝憐也不掩飾什麼了,道:“三郎還是那般見多識廣。”

    花城笑道:“這個自然了。哥哥這次,是特地來看我的嗎?”

    “……”

    捫心自問,若是謝憐知道花城在這裏,大概也會趁個假特地走一趟拜訪一下,然而,恰恰這次不是。不過,花城也根本沒在等他的回答,微微一笑,道:“不管你是不是來看我的,我都開心。”

    聞言,謝憐還沒說什麼,就聽底下兩旁掩口的女郎們發出喫喫嬌笑。花城一側首,她們紛紛俯首,頃刻之間退得乾乾淨淨。偌大一座華殿只剩下兩人。花城道:“哥哥到這邊來坐。”

    謝憐一邊跟他走了,一邊道:“這就是你的真容?”

    花城腳下微微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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