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嶽峯雙手抱胸，低頭看着堅持不肯上牀，只肯坐在椅子裏讓郎中給他上藥的周轍，那眉宇間皺起的紋路幾乎能夾死一隻蚊子。
“別這麼看着我，”周轍也皺起眉，“我還沒死呢。”
“我看你離死也不遠了”林嶽峯憤憤地一甩手，往周轍對面的椅子裏一坐，“眼下都是什麼時候了，你竟然還這麼大意”
周轍從眉下看看他，嘆了口氣“好吧，我承認，我是大意了。我以爲我只是個無官無職的閒人，一個趁着查收我母親陪嫁的功夫，順道來拜訪老朋友的閒人。我真沒想到會有人衝我這麼個閒人下手。”頓了頓，他擡頭望着林嶽峯笑道“這麼，你滿意了吧”
林嶽峯被他堵得張了張嘴，卻是一句話都沒能得出來。悶了悶，他又皺眉道“到底是哪一方下的手，你心裏可有數”
周轍舉起一隻手，“我粗略算了算，大概能數出一隻巴掌來吧。”
“正經點”林嶽峯狠皺起眉。
“我可是很正經的。”周轍正色道“我數給你聽宮裏算一個，淮左營算一個，水寨那邊算一個，我祖母那邊也算一個，還有我父親那邊，可不正好五個”
林嶽峯摸着下巴低下頭去。
見他沉思，周轍不禁一陣感慨。果然還是世事最能鍛鍊人，看着他如今這般心思細膩的模樣，誰又能想得到，僅在四年前，在老寧國公還在世的時候，他還僅僅只是京城一個被寵壞了的紈絝，動手永遠比動腦快。
“不，”林嶽峯搖搖頭，“晉王和護國公那邊基可以排除，你一直沒露面，他們沒有理由對你動手。水寨那邊也是一樣。這麼來”
“這麼來，最有嫌疑的，也只有我那兩位長上了。”周轍苦笑。他忽然意識到，其實他心裏一直都明白這一點，只是，好像他還是沒有他所想像的那麼放得開，竟多少還對那些人抱着那麼一點幻想。
“我覺得，最有可能的應該還是你老子。”林嶽峯摸着下巴又道，“你老子向來沒你們家老太太那麼精明，他大概以爲你這時候死在這裏，至少表面看來會跟他沒什麼關係，他也就不用面對皇上的盛怒和你外公的質疑了。”
“皇上的盛怒，”周轍重複着，眼裏浮起一絲譏嘲，“也是，佈局了那麼久，甚至都不惜犧牲一條人命，若是讓我這時候死在這裏，皇上定然會盛怒。不過，也未必就是我老子下的手，也有可能是我家老太太。不管怎麼，眼下正是下手除掉我的最好時機，這時候我在京城的名聲已經臭大街了，若是我這時候死了，倒正好可以輕輕鬆鬆替我那兩個弟弟掃清道路，還不給任何人留下話柄。”他又冷笑一聲，“宗室向來最會粉飾太平，哪怕底下刀光劍影，表面也永遠是一團和氣。”
林嶽峯的眼眸也跟着沉了沉，冷聲道“又豈只是宗室。”
想到老寧國公去世後，寧國公府裏那些逼着林嶽峯性情大變的勾心鬥角，周轍微微一嘆，低頭看看胸前纏着的繃帶，又伸手按了按腿上的，扶着椅背試着起身來。
見他打算不顧傷勢亂來，林嶽峯只是皺了皺眉，卻並沒有上前阻止，又道“起來，這一回你也不算太喫虧，好歹是光明正大拿回了你母親的賠嫁。你外公那邊，以後也可以正大光明地跟你聯繫了。”
周轍不想再討論私事，就轉變話題道“水寨那邊，可有什麼進展”
林嶽峯搖搖頭，泄氣地道“我都懷疑暗衛的消息是不是錯了。那些人不是自己先遞了消息來想要投誠招安的嗎怎麼我們來了，他們倒縮起頭來”
“急不來，”周轍強撐着走了一步，發現傷口沒流血，便又走了第二步，“招安這種事，來就是水磨功夫，眼下我們又處於被動，只能等着了。”他住，扭頭又道“不過，我也許發現了一條線，若是能追蹤下去，或許就能變被動爲主動。”
正着，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卻原來是老掌櫃送走郎中後回來了。見周轍竟逞強在那裏，老掌櫃一聲驚呼，伸手就要去扶周轍。
“大公子，您怎麼起來了”
周轍擺擺手，對老掌櫃笑道“我沒事。”又道“剛纔那一陣子亂，倒還沒好好跟老掌櫃打個招呼，我們也該有十來年沒見了。”
老掌櫃不禁一呆，“大、大公子竟還、還記得老朽”
旁邊，林嶽峯“噗嗤”一笑，道“這鬼才，生了一雙鬼眼。只要是他見過的人，就沒有個記不住的。”
周轍沒理他，依舊對着老掌櫃笑道“這些年，老掌櫃可還安泰”
“安、安泰，安泰，”老掌櫃頓時激動得老淚縱橫，“這些年，雖被那府裏壓制着不能跟大公子聯繫，可老東家也好，我們這些底下人也罷，心裏都一直記掛着大公子呢。若是大姐還在世，看到大公子已經長大成人”他忽然收住口，擡手以掌根抹抹眼，尷尬地笑道“瞧我，真是老了。”又正色道“請大公子見諒，沒有經過您的同意，我就私自給老東家發了封信。大公子就是因爲勢單力薄纔會受傷，我請老東家給大公子多派些人手來，南詔的武士可是天下聞名。”
看着老掌櫃那副寧願他怪罪也要堅持己見的神情，周轍那向來冷冽的眼眸中漸漸泛出一絲暖意，道“倒叫老掌櫃費心了。”
“哪裏哪裏，不費心，不費心。”見他並不以爲意，老掌櫃不由開心地搖搖手，又上前扶住周轍走回座椅旁。
“哼，”座椅的對面，林嶽峯瞥着周轍冷哼一聲，“就算給他派再多的人手也沒用這傢伙，打就不喜歡有人跟着，若不是如此，也不會喫這個虧”
老掌櫃的臉色一凝。
周轍不由衝林嶽峯皺起眉，“你該走了。”
“怎麼”林嶽峯也皺起眉，“你不跟我一起走”
周轍搖搖頭，“你那邊該放的線已經放下去了，接着也就是等着。我覺得，已經到了該我出場的時候，我就留在這裏，有什麼事情我會再跟你聯繫。”
在窗口，看着庭院裏的樹，周轍皺眉沉思着。
“你去雜貨鋪叫三哥駕着騾車過來幫個忙。”他記得，當時那個宋謹言是這麼對無憂的。
雜貨鋪。備有騾車的雜貨鋪，應該不會是什麼村裏的雜貨鋪，至少也該是個集鎮上的。而，之後不久，那個“三哥”就駕着騾車過來了。也就是，這個集鎮離那片荒山並不是很遠。這麼一推算，那個宋謹言和那個“三哥”，倒有很大的可能也是這石橋鎮上的人了。只要能夠找到那個雜貨鋪，定然就能找到那位“三哥”。找到“三哥”，應該就能查到那個令他不安的宋謹言。
而且，那個“三哥”身上的疑點也頗多
“大公子也真是，怎麼又起來了您腿上還有傷呢”
他正沉思着，身後忽然傳來老掌櫃不悅地聲音。周轍扭頭，卻原來是老掌櫃送走林嶽峯後回來了。
“我沒事，只不過是一些皮肉傷。”周轍搖搖頭，又問道“這鎮子上的人，老掌櫃熟不熟”
老掌櫃一愣，笑道“開茶樓嘛，迎的就是八方客。別是這鎮子上，就是這附近四里八鄉的人，我大概也能認識一半。”
“那，你可認識一個叫宋謹言的男孩”周轍道，“大約十六七歲年紀，看着不太愛話，他還有個弟弟”
他的話還沒完，老掌櫃就驚奇地“咦”了一聲，“大公子竟也認識錦哥”
錦哥。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周轍的心跳竟又是一頓。他斂斂神，問道“怎麼老掌櫃認識他”
“自然認識，”老掌櫃笑道，“這孩子在我們茶樓書也有好幾年了。倒是大公子，怎麼會認識他”
“書”周轍意外地揚起眉，又問“那，你可知道他的來歷”
“也算是略知一二吧。這孩子，打死了父親，家裏只有寡母和弟弟妹妹。因他母親不懂生計，只短短一兩年家境就敗落了。偏偏當年他也只不過才十二三歲，肩不能擔手不能提的。一開始，他是靠着在我們茶樓門口擺攤賣字替人寫信維生。可因他年紀太，生意並不好。後來偶然有一次，在我們茶樓坐館書的先生喝高了，那些茶客要鬧事，這孩子就主動出來替那先生了那一場書。再後來，那先生就收他做了徒弟。不過，沒多久那先生就因酗酒掉進河裏淹死了，之後就是這孩子獨自一人在我們茶樓書了。”
周轍皺起眉。家裏人口對上了，可背景來歷似乎都不對。他又追問道“那，這孩子一直都是這鎮上的人嗎”
“這倒不是。他們一家是五年前搬來的，聽是父親死後族人不容，才被迫搬的家。”頓了頓，老掌櫃又道“我猜他家以前應該是官宦人家，他那個母親和妹妹，行事作派看着都是一副官家姐的模樣。對了，大公子是怎麼認識這孩子的”
“哦，他救了我。”頓了頓，周轍又猶豫道，“你覺得，他有可能，是個女孩嗎”
老掌櫃一愣，“什麼”
“沒什麼。”周轍揮揮手，又道“你剛纔，茶樓迎的是八方客，那裏應該很熱鬧吧。”快來看 ”songshu566” 微鑫公衆號，看更多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