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轍撐起身體,任由那少年手腳並用從他身下退開。
退到安全距離以外,那少年卻出他意料之外地驀然停住,就那麼用雙手撐在身後,擡頭怒視着他。
明明已經被他嚇得魂不附體,那少年卻依舊瞪着一雙烏黑的杏眼倔強地望着他,周轍不由皺起眉。這神情,很熟悉。
他翻身坐起,一邊撕開衣襬裹着胳膊上的傷,一邊上下打量着那少年。
眼前的少年約十五六歲年紀,因剛纔那陣掙扎而弄亂的長髮下,一張瘦削的臉上有着兩道平直的眉和一張不苟言笑的薄脣。
真是一張不討人喜歡的臉。周轍這麼想着,卻更加覺得眼前的少年眼熟了。
而他的記憶力一向很好,只要是見過一面的人,他都會記得。只略一低頭,他就從腦海中翻出一張類似的臉來。
一張經常在夢中糾纏着他,質問他爲什麼沒能保護好她和她的家人的臉。
周轍的眼神瞬間一沉。
“你是誰”
對面,響起少年那清亮的聲音。
周轍擡眉看看他,沉聲道“想活命就閉嘴。”
那少年一皺眉,撐着手臂四下張望着,就在周轍疑心他要幹什麼時,忽然,雜樹林裏又響起一聲呼哨。周轍一驚,抓着劍跳起,就只見幾個黑衣人從雜樹林裏掠了出來。
“快走”周轍衝那少年喝了一聲,提劍迎了上去。
望着那個大鬍子向那四個黑衣人迎去,錦哥一陣驚訝,他不是在躲這些人嗎怎麼又主動迎了上去
不過,此時她最擔心的倒不是這事,而是無憂。
她快速爬起,一擡眼,正看到被那個大鬍子打飛的匕首在不遠處閃着光,她忙跑了過去。
“心”那大鬍子衝她大喝一聲,挺劍挑開一個黑衣人刺向她的劍,一邊怒喝道“還不快跑”
錦哥抓起匕首,轉身就跑。身後傳來一聲悶哼,錦哥飛快扭頭一瞥,卻只見一個黑衣人被那大鬍子刺倒在地,剩下的那三人竟是連看都沒看那人一眼,繼續向那個大鬍子圍攻過去。
錦哥跑到父親和太太的墳前,將身體藏在石碑後,焦急地四處尋找着無憂,不時又分神去看那野草叢中幾個人的廝殺。就在那大鬍子又刺倒一人後,她忽然看到了無憂。
無憂懷裏抱着父親留下的那根斷簫,正在草叢的邊緣,愣愣地望着草叢中廝殺的那三個人。
錦哥大驚,忙起身衝無憂大喊“無憂快跑”
無憂一愣,卻轉身向她跑來。
草叢中,那大鬍子怒罵了一句連水寨裏最粗魯的漢子都罵不出口的髒話,竟也向着無憂衝過去。
錦哥大驚,忙也顧不得其他,拔腳向弟弟衝去。
而,最先衝到無憂身邊的,竟是一個矮的黑衣人。
眼見着無憂眼中滿是恐懼,錦哥不由放聲尖叫。尖叫聲中,那黑衣人的背上忽然多出一把利劍,他帶着那把利劍又向前衝了兩步,便倒在無憂的腳下不動了。
而草叢中,那大鬍子則又是一聲怒喝。錦哥扭頭,只見那大鬍子正赤手空拳地和剩下的那個黑衣人搏鬥着。
卻原來,在最危險的時刻,那大鬍子竟將手中唯一的武器當暗器投向了去刺殺無憂的那個黑衣人。
錦哥向前衝去,一把抱住無憂,一邊緊張地注視着草叢中的纏鬥。
草叢中,失去武器的大鬍子頓時落了下風,被那黑衣人逼得手忙腳亂。一番廝殺後,黑衣人的劍帶着一道血光,從大鬍子的胸前抹過,驚得錦哥“啊”地一聲驚呼起來。
只見那大鬍子踉蹌着跌倒在地,一雙凌厲的眼眸卻在這要命的時刻向錦哥掃來。
錦哥不由一怔。
明明知道那柄要命的劍就要砍來,周轍卻仍然忍不住瞪了那個驚呼出聲的少年一眼。看着揮來的劍光,他的腦海中竟閃過一個荒唐的念頭。或許,錦哥是要藉着這個和她有着相似眼眸的孩子來跟他清賬了。
周轍的記憶力向來驚人,所以他一直都記着那孩子的名字錦哥,崇德十九年狀元郎宋文省的大女兒,宋錦哥。
“躲啊,笨蛋”
忽然,空中響起一聲怒喝,周轍能地一個地滾,躲開刺向他的致命一劍。他再次瞥向那個少年,卻喫驚地看到他正踩着那個黑衣人的屍體,用力拔着插在他背上的劍。
少年拔出劍,頓時,那鮮血濺了他一頭一臉。少年卻顧不得擦拭,擡頭看向周轍。
周轍立刻翻滾着向那少年靠近過去。
黑衣人也注意到了那少年的舉動,不由大怒,拋開周轍向他撲來。
少年推開驚呆了的弟弟,轉身向另一個方向跑去。跑動中,他扭頭看向周轍,然後忽然一個拐彎,將劍向他拋過來。
“接着”他高喝着,轉身繼續又往前跑。
黑衣人被他的花招給急怒了,縱跳着向少年奔去。
周轍只得咬緊牙關忍着痛,飛身接住那柄劍,也向他們追去。
眼見着少年就要被那黑衣人追上,周轍只聽得身後傳來一個孩子嘶啞的叫聲“姐”下一刻,那少年的身影竟忽然消失在草叢中不見了。
周轍一愣,那黑衣人也是一愣,兩人加緊腳步跑過去。而就在黑衣人接近少年消失的地方時,他忽然慘叫着閃過一旁,少年竟又神奇地從草叢中鑽了出來,手裏還執着一柄染着血的匕首。
逼退那黑衣人,錦哥轉身就向周轍跑去。
那黑衣人怒罵着,瘸着腿提劍追來,卻正迎上週轍刺過來的劍。低頭望着透胸而過的劍,那黑衣人怒瞪着少年罵道“我日”
周轍及時拔劍,那句蠢話就此終結於黑衣人的口中。
直到那黑衣人的屍體倒地,少年才鬆了口氣,渾身癱軟地倒在一邊。
看着滾落在少年手邊的那柄匕首,周轍皺眉指責道“你太魯莽了。”
“我知道。”少年互握着兩隻抖個不停的手,擡起眼眸,望着他承認道“確實是太魯莽了。”
他的眼眸清澈而明亮,不知爲什麼,周轍的胸口忽然一陣抽痛。不是外面的傷口,而是內在的某個地方。
望着癱倒在地上的少年,他忽然很想抽他一記,可伸出手去,卻不知怎麼變成了輕撫。
“幹得漂亮。”
他摸着那少年的頭喃喃道。
那少年怔了怔,臉上一紅,皺着眉扭頭甩開他的手。
而下一刻,那大鬍子就跟推金山倒玉柱一般,軟倒在錦哥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