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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1978年的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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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啪許望秋被人拍醒,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在一間浴室裏,正躺在一張竹躺椅上。

    拍醒自己的男子二十五六歲,清清瘦瘦,衣服非常舊,打着好幾個補丁,明亮的眼睛下面透着淡淡的憂鬱,在憂鬱的下面又藏着不動聲色的機警,像一頭隨時會出擊的豹子。

    男子見許望秋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微笑道:“睡糊塗了吧”

    記憶如同按在水裏的瓢,咕咚一聲從空白中浮起。許望秋想起現在是1978年6月2號,這是秦川高官安市的一間浴池,叫醒自己的男子叫吳知柳。在幾年後吳知柳會憑藉電影喋血黑谷一舉成名,並憑藉晚鐘在柏林電影節拿到了評委會大獎,他和張一謀、陳凱哥是同學,也是第五代導演的代表人物之一。

    許望秋知道未來發生的事,是因爲他原本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按照正常軌跡,十年後在東北出生,父母是東北電影廠的員工。十八歲那年,許望秋考進北平電影學院導演系。畢業後,許望秋做過副導演,拍過廣告,拍過網劇,拍的小成本藝術片在柏林電影節拿過獎。

    在三十四歲那年,許望秋終於有機會將打磨多年的劇本搬上銀幕。那是一部戰爭片,成本兩個億,回本壓力非常大,因此他對劇組的要求極爲嚴苛,每個環節都會親自過問。

    在拍攝一場戰爭戲前,許望秋讓煙火師展示效果。煙火師將煙餅搗碎,放進一個鐵罐,隨後點燃煙餅。正常情況下,煙餅會燃燒冒煙,營造出煙霧繚繞的效果,但這次煙餅質量有問題,發生了爆炸。轟隆一聲,鐵罐被炸開。一塊崩飛的鐵片如同殘酷命運擲出的飛刀,“咔嚓”一聲嵌進許望秋的胸口。煙火師和另兩名助手也被現場的巨大沖擊力震成重傷。許望秋他們被送往醫院搶救,但最終許望秋傷勢過重,沒有搶救過來。

    強烈的憤怒與不甘讓許望秋的靈魂沒有消散,帶着血淋淋的胸膛穿越時空,來到1967的蓉城,佔據了一個同名同姓被武鬥流彈打中胸口的小孩身體。

    在此後11年裏,許望秋每次醒來腦子都會呈現空白狀態,然後慢慢恢復記憶,整個過程像給空白電腦安裝系統似的。不過隨着時間推移,空白狀態在逐漸縮短,剛開始要幾十秒,現在只要一兩秒就能恢復正常。

    在這11年裏,許望秋髮現擁有未來記憶是好事,但如果運用不當也能帶來大麻煩。現在風靡全國的手抄本白潔是許望秋的傑作,是被姚文元點過名的大毒草。在國家發佈的追查手抄本名單上,排名第一的正是白潔,然後纔是歸來、少女之心等書。

    許望秋的白潔跟後世的小黃書沒有關係,而是一個類似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的故事,講一個男孩對隔壁性感女老師的迷戀,取名爲白潔。小說寫完不久,被哥哥許望川拿走,被許望川的同學傳抄。跟所有手抄本類似,在隨後兩年多時間裏白潔如野火般在全國蔓延,不可阻擋。

    許望秋年齡小,誰也不會想到他是白潔的作者,自然也不會查到他頭上。不過還是讓他很是緊張了一段日子,晚上做夢總是夢到被拖出去打靶。這件事給他提了個醒,腳步不能邁得太大,邁得太大不是容易扯着蛋,而是徹底完蛋。

    1977年10月20日,國家發佈通知恢復大專院校統一考試。這個新規定廢除了運動中實行的“推薦入學制度”,恢復擇優錄取。這個消息猶如久旱大地的一聲春雷,震動了整個華夏大地。對還在農村的上千萬知識青年和城市中的其他應試者來說,這不僅僅是一次入學考試,而且是人生轉折的一次拼搏契機。

    1978年5月,北平電影學院正式恢復招生,在全國設了北平、魔都、長安三個考區。考試內容分爲初試、複試,以及文化課考試,擇優錄取。

    等了11年的許望秋說服家人,登上前往長安的火車,在火車上他遇到了吳知柳。吳知柳是嘉州人,在蓉城參加完中戲的考試後,前往長安參加北電的考試。

    1978年國內沒有實行身份證制度,機關和企業的幹部職工到外地出差,必須持有介紹信才能在旅店或招待所住宿。許望秋父母的單位給他開了介紹信,但他在車上弄丟了。吳知柳沒帶介紹信和工作證,就帶了個准考證。因此,他們只能睡浴室,一晚上兩毛錢。

    從浴池出來,許望秋和吳知柳在路邊的國營小喫店各自買了個蔥油燒餅,邊走邊喫。1978年,物價便宜得驚人,一個蔥油燒餅只要8分錢和一兩糧票。不過仔細想想其實也不便宜,畢竟許望秋老媽一個月工資36塊,老爸工資也才42塊。

    考場距離許望秋他們住的浴池不遠,很快便到了。1978年的北電考場不像四十年後那麼擁擠,沒有黑壓壓的人羣,也沒有臉上

    燃着焦急火焰的家長。北平電影學院對很多人來說是陌生的,甚至有考生不知道這所學校是做什麼的。進入考場後,許望秋聽到有個學生問旁邊的人,這個學校讀出來是專門放電影的吧

    對考場裏的大多數年輕人來說,大學是改變命運的機會,不管是什麼大學,只要能進大學校門,只要能離開農村,就改變了命運。就像很多人說的那樣,能不能上大學決定着未來穿草鞋,還是穿皮鞋。

    報考的學生中有不少電影廠子弟,包括秀影廠、西影廠,以及其他一些電影廠。這些人從小在電影廠長大,接觸過電影,知道不少電影名詞。在候場區,幾個考生大談電影理論,張口長鏡頭、閉口蒙太奇,說要考這些東西。

    那議論聲像鞭子抽在吳知柳的心尖,抽得他那有些敏感的心刺刺地疼。這些東西,他不要說接觸過,連聽都沒有聽說過,心裏琢磨着,也許不該來考北電的,自己對電影真都是一竅不通,一會兒老師問起,自己什麼都說不出來,該怎麼面對他們啊

    許望秋見到吳知柳臉上浮一層土灰色,知道他擔心什麼。當初他考北電的時候,也遇到過這種嘴裏全是專業術語的人,唬得其他考生一愣一愣的。這種人好像很牛逼,實際上就是瞎咋呼。他拍了拍吳知柳的肩膀,安慰道:“別聽那些人胡說八道,北電入學考試根本不會考這些。你想啊,要是你都懂什麼叫蒙太奇、什麼是長鏡頭了,那還進學校幹什麼這些進學校之後老師會教的,考試根本不會考”

    許望秋聲音不大,但周圍考生都聽到了,若有所思的點頭。那個幾個把蒙太奇掛在嘴裏的考生自然不服:“你說不考蒙太奇、不考長鏡頭,那考什麼”

    其他考生側耳傾聽,想知道許望秋是不是真能說出點什麼有用信息來。

    許望秋看了問話人一眼,輕笑道:“就考高中知識,以及基本的文藝常識,主要看有沒有天賦,有沒有潛力。”

    那提問考生蔑視的目光像刀子,惡狠狠向許望秋扎過來:“我還以爲你能說出什麼來,原來是在吹牛。這種話誰不會說啊。豬鼻子插蔥裝象”

    許望秋眉頭一皺,心想罵人可是你不對啊他輕慢地語氣就像伸出的巴掌,啪的抽在對方的臉上:“作爲導演最重要的能力是什麼是觀察生活,提煉生活的能力。只有對生活有足夠的觀察和體驗,纔可能從生活中提煉出動人的細節來。拍電影是拍什麼就是拍各種細節。如果沒有足夠的細節支撐,故事在好看,它也是空的。我們考試會考小品,你以爲是考我們演戲演得好不好不是,是考察我們構思適合這個情境的人物及事件,以及用恰當的行爲和動作表現出來的能力,其實就是觀察生活,從生活中提煉素材的能力。現在你懂了吧”

    那個考生被許望秋的話抽打得啞口無言,一張臉熱辣辣的,彷彿被許望秋抽腫了。他想要反駁,卻不知道如何下口,伸長脖子,張了張嘴巴,像一隻不會發聲的鵝。

    其他考生也都被許望秋的話驚到了,若有所思的點頭。

    站在不遠處的王心語老師驚訝的目光像鐵箍緊緊定在許望秋身上,這個年輕人不簡單,對導演有這般認識,是哪個電影廠的子弟吧他咳嗽一聲,喊道:“吳知柳,吳知柳有沒有”

    “有”吳知柳應了聲,轉頭對許望秋道,“我進去了。”

    許望秋知道吳知柳肯定沒問題,但還是提醒道:“不要編故事,說真東西。”

    吳知柳跟着王心語進入導演系考場,接受幾位考官的考察。正如許望秋說的那樣,考官沒有問蒙太奇、新浪潮之類他沒有接觸過的玩意兒,考的都是基本文藝常識。

    在命題講故事環節,吳知柳本來想編故事,但他想起許望秋剛纔的話,就講了一件他經歷過的平凡往事,在那些黑暗的日子裏,他如何幫助和保護一位中學老師的故事。命題講故事考試時間是7分鐘,講到第7分鐘的時候,吳牛子停了下來。

    主考老師讚許的目光注視着吳知柳,鼓勵道:“接着講,講下去。”

    狂喜如氾濫成災的大河在吳知柳的心頭奔涌,他知道自己有希望了,有機會讀大學了在這一刻,吳知柳特別感激許望秋,如果不是聽了許望秋的建議,講一段真實故事,可能就不是這個結果了。

    吳知柳從考場出來的時候,許望秋還在候場。他走到許望秋身旁,用力拍拍許望秋肩膀,感激地道:“謝謝,望秋”

    許望秋知道吳知柳應該表現不錯,輕笑道:“說這話就見外了。”就在這時,他聽到王心語老師喊道:“許望秋許望秋有沒有”許望秋馬上站起來,大聲道:“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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