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十一點,錢楚已經睡下了,門外突然有人敲門,這麼晚有人敲門,她一下就被驚醒,門外傳來李廣的聲音:“楚楚,是我!”
“李廣?”錢楚確認似的的問了一聲。“
“嗯,是我。”
錢楚打開燈,“這麼晚……你又被你爸罵了?”
李廣低着頭,“沒有,我自己不想回去,就來找你了。”
錢楚看他的樣子,問:“你別被人挾持吧?”
李廣擡頭,一臉震驚:“怎麼可能?”
“我是覺得你不對勁。”錢楚試探的問:“失戀了?”
“我都沒對象,怎麼戀?”李廣無語:“開門,讓我進去啊,大晚上的,總不能讓我在外頭說話吧?”
錢楚左右確認了下沒人,這纔打開門,李廣剛進來她就把門關上,李廣無語。
“那這麼晚你什麼情況啊?”錢楚抓了抓頭髮,打了個呵欠,“我是被你敲門聲嚇醒的,大晚上的嚇死人,我還以爲出什麼事了呢。”
李廣低着頭,躊躇半天就是不說話。
錢楚轉身朝臥室走:“被子在老地方,自己鋪牀……”
“楚楚!”李廣突然出聲,錢楚回頭:“幹什麼呀?你有事說事沒事睡覺,我困死了。”
李廣猶豫的看着她:“我有話跟你說。”
錢楚走回來,往沙發上一坐,抓着頭髮:“你說吧。”
李廣磨蹭着坐下,手一下一下的蹭着腿,還是沒說話。
錢楚不耐煩,拿手邊抱枕砸過去:“你到底說不說啊?”
李廣擡手擋了一下,“我……那個,我說還不行嗎?”
他砸了咂嘴,問:“你……你還記得唐行遠嗎?”
這個名字一出,李廣明顯覺得錢楚整個人的氣息都不一樣了,她垂着頭,猛的一下站起來:“我去睡覺了。你要是不想睡,你就趕緊回去,要是想睡自己鋪鋪牀睡了。”
她轉身朝臥室走去。
李廣跟着站了起來,“你要是想知道他……怎麼樣了,你去問周哥,他認識。”他看了眼沙發:“我不在這住,現在就回去。”
直到李廣走了,錢楚都站在原地沒動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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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十一點五十半,周重誠被一陣鍥而不捨的電話聲吵醒,他從靠着的沙發上驚醒,伸手抹了把臉,這才接通電話,“喂?”
“周先生,我是錢楚。”
周重誠撐着做起來的動作一頓,腦子也清醒了一半,“這麼晚……有事?”
“周先生,您認識唐行遠,是嗎?”錢楚的聲音打着哆嗦,“請你告訴我,他在哪?”
周重誠低着頭,電話擱在耳邊,好一會過後纔開口:“太晚了,下次再說。”
“您告訴我他的聯繫方式就好,我不耽誤您時間……”
“聯繫方式我沒有。”周重誠說:“我說了,明天再說。”
“周先生,”錢楚的聲音提高:“現在已經是明天了!如果您覺得電話裏說不方便,我現在就去找您。”
周重誠擡頭,看到牆上掛着的時鐘剛過了零點。
他說不上說明心情,有點後悔,或許有點慶幸,甚至有點置死地於後生的決絕。
爲什麼一定要說出來?爲什麼非要說出來才甘心?爲她,還是爲他?周重誠自己也說不清。
“錢楚!”他提高聲音:“孤男寡女,你這麼晚來找我,就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麼?”
錢楚:“你能對我做什麼?”
周重誠窒了窒,問:“唐行遠對你很重要?”
錢楚沉默很久,回答:“很重要。”
周重誠嘆口氣,笑了下:“那你來吧。”
錢楚一邊快速的穿衣服,一邊穿上鞋,拿了車鑰匙和手機衝了出去。
凌晨的路上車輛依川流不息,燈火通明的城市,閃爍着各種炫目的燈光。
錢楚無心欣賞夜景,她所有的思緒都被那個名字牽引。
唐行遠。
那個填滿了她所有青春的少年,這個曾經讓她滿心甜蜜的名字,那個讓她痛不欲生幾乎失去生活重心的人,重新在她心中鮮活起來。
二十分鐘的路程真遠,否則她爲什麼覺得時間這麼慢?
車在明聰路天山雪園小區門口停下,她隔了很遠就看到大門口站着一個人,正慢慢的來回踱步,看到有車開過來,那人影停下來,遠遠的看着她。
錢楚看清了,是周重誠。
她把車停下,周重誠坐到副駕駛的位置:“停車場晚上沒人,看着有點嚇人,我跟你一塊去。”
錢楚想問的太多,可這時候她還是忍住了。
周重誠的房子大而空寂,有種蕭索的氣息。
進門的時候兩人都沒說話,錢楚換上週重誠遞過來的男式妥協,視線就那樣追着周重誠,眼中滿是迫不及待,卻偏偏不肯開口。
周重誠開了客廳的燈,給她倒了一杯水,重重的放到她面前,“你不該來的。”
錢楚惴惴不安的坐着,擡頭看着他:“他怎麼了?”
“李廣跟你說我知道?”周重誠問:“他沒有告訴你他怎麼了?”
錢楚坐在沙發上,微微仰頭看着他,此刻的神情茫然而無助,和她白天那面帶處變不驚的神情比,判若兩人。
她說:“他說你知道。他,怎麼了?”
周重誠給自己倒了杯水,在她面前坐下來,“他有跟你說過他身體不好吧?”
錢楚兩隻手捧着杯子,混亂的思緒一點一點的沉靜下來:“他有說過。他說是小毛病,只需長大後要做個小手術就好。”
周重誠笑了下,“這是他家裏人告訴他的話。他父母、他哥哥,包括我家裏,以及他身邊的每個人都這樣告訴他。他以爲自己就是心律不齊,以後實在不行,只需要做個小手術就好了。其實他有很嚴重的心臟病。”
錢楚捧着杯子的手瞬間緊了起來,周重誠說得對,她不該來。
那種隱隱約約的預感讓她手腳無力,讓她的腦子也慢了一拍,她張了張嘴,就這樣直直的盯着他。
周重誠笑了下:“他從小就是那種被人羨慕的類型,長得好,腦子聰明,不管大人小孩,都很喜歡他。就算不用那麼拼命,成績也比別人好,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問題。可是,對他的家人來說,他從幼兒園、小學、初中乃至高中,他的每個階段都是煎熬,他們都知道,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他的幸運日。”
錢楚呆呆的捧着水杯,眼淚像大顆的珍珠,從眼眶裏滾了出來。
周重誠嗤笑一聲,“他的家人知道你的存在,他們對你又愛又恨。他們高興他的人生裏有了亮光,讓他沒有遺憾,又恨你的存在讓他們活在膽戰心驚中,唯恐刺激到他的心臟。我想雖然他們沒說過,但是你對,他們應該也有愧疚,畢竟你被瞞在鼓裏一無所知,這對你不公平。”
淚水模糊了眼睛,時不時從臉頰滾落,錢楚看不清眼前的東西,只是呆呆的坐着。
“上了大學之後,他發現自己的身體並不是家人告訴他的那樣,自己的身體一天天變差,不能結婚,不能大喜大悲……他從家人那裏得知自己的身體狀況,他覺得他欺騙了你,也害慘了你……他們家這麼多年省喫儉用,一直想法籌錢,心臟上的大手術,普通工薪階層,哪有那麼多錢?等他家裏人東借西挪,甚至辦了信用卡套現,終於湊夠了錢……那時候,包括他自己,都抱着破壺沉舟的決心上了手術檯,可惜再也沒能醒過來。”
錢楚無聲的哭泣着,蜷縮在沙發一角。
周重誠說話的時候神情淡淡,就像是說着事不關己的事:“其實他的家庭條件已經比別人家的好很多,但是他一直要吃藥,三五不時還要去醫院,家裏根本攢不下錢。再加上他那時候年紀小,遇到喜歡的女孩什麼都不顧,他送給你的那些零食,是他自己省喫儉用的花銷買的,那些外國進口的,是他家裏親戚朋友送過給他,他一口都捨不得喫,說女孩子都喜歡喫零食,你雖然不說,但是心裏一定很喜歡。你每次都接收了,他都非常高興,你有時候人不在,他原樣提回去就會垂頭喪氣。還是要謝謝你,最起碼沒讓他那時候傷心。”
錢楚的身體始終沒有動過,周重誠看着她的樣子,沉默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錢楚始終維持着那個姿勢,屋裏靜到牆上的時鐘秒針的走動都能聽得到。
她動了動僵硬的身體,聲音帶着嘶啞,問:“他現在在哪?”
“中南陵園。”
“我想去看一眼……”
周重誠扭頭看向別的地方,“等哪天我有空才能帶你去。”
她吸了吸鼻子:“他有提起過我嗎?”
周重誠頓了頓,“我不是他家人,他最後走的時候,我不在身邊,不知道他有沒有提過你。”他不動聲色把一盒抽紙推到她面前,“等哪天我看到他哥,再幫你問問吧。”
錢楚低着頭,長久的沉默着。
周重誠擡頭,時間指向凌晨兩點。
不知不覺,過去了兩個小時。
周重誠進臥室抱了毯子和枕頭過來,一股腦往沙發上一扔,“太晚了,回去路上不安全。你就睡這,你哭的時候別把我毯子弄髒,還得洗,麻煩。那邊的衛生間沒人用,飲水機就是這個,水杯在旁邊。”
說完,他自己轉身回臥室關門睡覺。
錢楚迷濛中還聽到他把臥室門鎖擰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