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天色是潑墨一般的黑。殘璨睵傷
走入微涼的風裏,陶子愈加清醒。離去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寧晉平和嚴莊已經在車上了,陶子打開車門,想扶寧震謙慢慢坐進去,畢竟,人家現在是“傷員”
然,寧震謙卻彆扭着讓她先上車,陶子只好憋了笑,鑽進車裏,坐在嚴莊身邊。
寧震謙這才上車,動作有點遲緩和彆扭,眉心微微蹙着,在坐下的那一刻,明顯臉色扭曲了一下嫦。
嚴莊一直關注着兒子,很敏銳地發現了,不禁問道,“你怎麼了”
“沒怎麼”寧震謙忙道,黑臉透着紅。
嚴莊更覺詫異了,這明顯是有什麼嘛肉
到底擔心兒子,重傷初愈,昨晚又喝了酒,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於是轉而問陶子,“他到底怎麼回事”
陶子被問住了,這能實嗎
側頭看了眼苦逼的首長大人,她笑着附在嚴莊耳邊了些什麼,嚴莊一笑,便不再問了
這下可把首長給惹急了,手在陶子背後使勁掐她,以示警告。
陶子則故意“哎喲”一聲,叫出聲來。
嚴莊不由驚問,“你又怎麼了”
“團長他掐我”陶子老實不客氣地彙報,還衝團長擠擠眼。
寧震謙望着她,無可奈何
車,正欲發動,跑來一個氣喘吁吁的人,竟然是郝海
“團長”郝海抹去額頭的汗,敲車窗。
寧震謙打開車門,只見郝海手裏提着滿滿一兜剛出籠的饅頭
“拿着路上喫他們嫂子喜歡,炊事班兄弟們的趕了個大早臨時做的”郝海道,目光流連裏,那未完的話卻是,以後再想喫,就沒那麼容易了
寧震謙接過來,交給陶子,沉默着沒有話。很多時候,不是不想,而是不出像他這般不善於表達自己的人,總是在最情動的時候沉默
而陶子,則早已感動得紅了眼眶,哽着聲音,“海姐會想你的啊團長也會想你的有時間給姐和團長打電話來北京記得找我們,一定啊”
“是”郝海敬了個軍禮,眼睛裏亮晶晶的“首長請走好”
寧震謙悶了半天,終於開了口,對郝海點點頭,“好好幹海”
“是一定不辜負首長的期望”只是平常一句話語,就好像平日裏團長偶爾叮囑他時一樣,卻讓郝海終於憋不住淚,兩行清淚流淌下來,然,卻始終保持着筆挺的軍姿
真的要走了
車,已經緩緩起步
驟然之間,卻不知從何處傳來一陣歌聲,“送戰友,踏征程。默默無語兩眼淚,耳邊響起駝鈴聲。路漫漫,霧茫茫。革命生涯常分手,一樣分別兩樣情。戰友啊戰友,親愛的弟兄,當心夜半北風寒,一路多保重”
低沉、深情的歌聲,在黎明前濃重的黑暗裏,如風掠過湖面,掀起層層疊疊的浪花,鋪展開去
沒有伴奏,只是男聲清音合唱,不是專業合唱團,卻有着比專業演員更具震撼力的力量
是s團的兄弟們
端坐的寧震謙不顧正在緩緩行着的車,突然打開了車門,迅速跳下車。
然,回望濃黑深處,除了郝海依然保持軍姿敬着軍禮,一個人也沒看到
只這歌聲從哪裏來千真萬確是他們的聲音
歌聲中,郝海再一次大聲喊道,“團長走好”
寧震謙瞥過頭去,眼眶裏辣的痛
昨晚囡囡指揮的訓練已是告別儀式,今早,便不打算驚動任何人悄悄地走,然,到底還是驚動了
他們,竟也是如此瞭解他的想法,不在他的視線範圍內出現,卻用這樣一首專屬於軍營的歌和他道別
這首歌,他已經聽了多少次了
老兵退伍,這是必唱的歌,然,每一次都有不同的感受,而這一次,比從前任何一次都更錐心刺肺
他沉默着,回到車上,輕輕的兩個字,“開車”不覺,已啞聲。
陶子悄悄打量,卻發現他眼角閃亮的痕跡
於是悄悄把手伸進他掌心裏,他隨即緊握了,和她十指相扣
歌聲越來越大,越來越高亢,彷彿羣山萬木都在太陽沒有升起之前甦醒了,跟着一起和,跟着一起唱
那歌聲,震動着耳膜,震撼着心房,充斥着大腦,之前那層層疊疊的浪花變成了驚濤巨浪,整個人都在這歌聲裏被淹沒,隨浪沉浮
“拿饅頭來”他低聲道。
陶子不敢延誤,馬上取出一個熱騰騰的饅頭遞給他。
他接過來狠狠咬了一口,慢慢咀嚼,仿似在品味其中的滋味,品味八年的滋味
“你們也喫”他艱難地吞下一口。
“是”陶子傳染上了部隊的習慣,簡短地回答,把饅頭分給嚴莊和寧晉平以及司機,末了,拿出一瓶水來,喂到他嘴邊。
車,終於使出了s團,歌聲漸漸隱沒在羣山裏
饅頭喫完,陶子掏出紙巾來,輕輕給他擦着嘴邊的水漬,剛纔喝水太急了
嚴莊見了,有意打破這沉悶的氣氛,笑道,“震去新的工作崗位,可以不帶警衛員了,桃桃是最合格的一個從上車起,就忙乎得跟蜜蜂似的,沒停過”
“媽”陶子被嚴莊得難爲情,紅了臉。確實,一顆心全在他身上,揣摩着他在想什麼,他需要什麼,並及時地送上。
寧震謙也聽見了,倒沒像她那麼忸怩,低下來來看着她,忽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頭髮。
她仰着臉對他微笑,倒是不習慣他這樣的凝視,眼珠一轉,靠近他耳邊,低聲問了句,“你剛纔這一下一上的,屁股不疼了”有意打趣他,和嚴莊的目的一樣,亦只是不想讓他太過傷感。
他面色一僵,順手便摟了她的腰,另一隻手在大腿上一個一個地劃字你、剛、才、跟、媽、、了、什、麼
陶子一笑,倚在他懷裏,在他寫過字的地方寫道不、告、訴、你
他威脅的眼神看過來,好像在不
她嘟着脣,兩眼咕嚕嚕轉個不停,就不告訴你就不告訴你
他擱在她腰際的手,便輕輕地撓了起來。
陶子最是怕癢,想笑,卻又怕嚴莊和寧晉平聽見笑話,憋紅了臉,在他胳膊的鉗制下扭動掙扎。
“哎呀晉平我們倆換個座位受不了這年輕在這卿卿我我”嚴莊忽然笑着。
陶子頓時面色通紅,狠狠瞪了他一眼,並且在他大腿上一掐,坐端正了。
在父母面前,他一向無所顧忌,很是厚臉皮地鬆了手,繼續寫字你了
陶子想了想,乾脆不寫字了,大聲,“反正虎子知道餘嫂也知道了馬上全團都會知道了再多一個媽知道,有什麼關係”
他臉色瞬間青了
前排的寧晉平聽了也回過頭來,好奇地問道,“什麼事情大夥都知道了,就我不知道”
“是”陶子故意拖長了聲音,挑釁地看着寧震謙。
寧震謙用力咳了一聲,禁止她往下,這事兒如果讓老爹知道了,他後半輩子都無法在老爹面前耀武揚威了,或者還會被爹利用來威脅他,要抱他可愛的囡
寧晉平意識到這裏有玄機,怎可錯過馬上沉了臉,喝道,“”
公公大人的命令,陶子怎敢違抗於是點頭道,“好是”
“囡囡”某人急眼了,“聽我的還是聽他的”
“這個好難啊”陶子抓抓頭髮,求助地看向嚴莊,“媽,要不還是你把剛纔我對你的告訴爸吧”
寧震謙的臉由青轉綠,他能命令陶子,總不能命令老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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