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蛇骨洞潮溼陰寒,巖洞頂的水輕輕落下,濺出漂亮的水花,卻轉瞬既逝。
白思纏在我手腕上,輕輕的轉動,空洞的蛇頭輕輕碰觸着我,從所未有的小心翼翼。
我伸手撫着她的蛇頭,苦苦一笑,那個當初無論白水怎麼交待都十分鄙視我,耍小性子的白思啊,也在害怕,連出現有碰觸都變得小心生怕惹痛了我。
蹲下身子,輕輕撫了撫阿得的臉,那額頭的鱗片半隱半現,卻十分乾淨。
“人蛻要多久?”夏荷趴在巴蛇骨上一動不動,全身鮮血淋漓,那種飄遠的異香再也沒散出。
“蛇蛻皮至少要幾天,人蛻估計更久,畢竟人皮不一樣啊。”柳仙全身靠在牆上,伸出手,看着從滴從指尖滑落:“我怕白水會殺了我。”
“那就等他殺了你吧。”我輕輕撫過白思,朝柳仙苦苦一笑。
白思未曾落地就將我捲入了蛇骨之上,夾着凜烈的寒風衝了出去,順着山腳的河水急急朝前遊動。
耳邊明明傳來呼呼的風聲,可我卻感覺不到半點風。
這時我才知道,當人真正着急的時候,連風都是靜止的。
白水每次被我喚去,急着救我時,他面對的風,是不是也靜止的,跟心跳一般的靜止。
蛇骨順水十分之快,不一會就到了泰龍村旁那抓冉遺之魚的巖洞之中,白思扭頭看我。
“下去吧。”她的小心讓我感覺心酸,那個從桃花樹下挖出來,就跟着白水撒嬌的白思,也會擔心人了。
白思蛇尾一卷勾住了我,跟着衝入了水中。
河水瞬間就將我淹沒,胸口的壓力讓我十分不舒服,卻知道這次不會有那樣一雙胳膊將我護在懷裏,也沒有熟悉的雙脣朝我渡氣。
憑着蛇類的天性,白思瞬間找了到通往陰河的河洞,跟着竄了過去。
水流灌入,夾着許多涌出的怪魚,魚鰭魚蹼抓到身上傷破皮膚帶着痛意,我喫痛嗆了好幾口水,雙手死死抓着白思的蛇骨,不敢亂動。
等衝出水中時,入耳卻是嘶吼的蛇鳴。白思蛇骨都豎了起來,逆水飛快的衝了過去。
水中無數的冉遺之魚也跟着逆水朝黑門裏游去,整座黑門泛着濃濃的黑氣,冉遺之魚跟着遊入黑門,而那門口有一個渾身通紅長滿鱗片,頭上長着一對犄角,四隻腳如同巨大馬足拖着長長尾巴的人首怪獸立在黑門之前,張嘴接着遊入的冉遺魚。
見我們順水而上,那雙腥紅的眼情靜靜的盯着我,微微張了張嘴,長着鱗片的臉上露出了興奮的神情。
而就在它前面的陰河裏,一條巨大的白蛇跟幾條或長腳或展翅的異蛇纏鬥在一塊。
白蛇鱗片如雪閃着晶瑩的光芒,蛇眸痛苦的瞄了我一眼,昂首嘶叫着。
“還是來了啊!”突然一個輕飄飄的聲音傳來,我這才發現秦姑婆就站在我面前不遠處。
而她身邊,居然還有盤腿坐着的瞭然,和一個身着破爛袈裟的胖和尚,兩人都臉色祥和閉目不語,面對着那人首長角帶鱗怪獸。
“嘶!”白思一把將我給甩了下來,朝着蛇團衝了過去。
我強忍着心中的酸意,急急的衝到秦姑婆身邊道:“遊婉已經回泰龍村了,會不會控制不住。”
“毛老頭去攔她了,這世間也就只有毛老頭能擋下她。”秦姑婆伸手摸了摸我的臉,卻又將手指放在我眼前:“奈何橋邊一聲嘆,半碗殘湯三分淚。雲舍,你的路纔開始。”
那指尖有着點點水意,我朝她苦苦一笑,幸好我趕來了,可情況比我想的還嚴重。
這時白思被一條帶爪的怪蛇甩到了牆上,白水昂首嘶叫着衝了過去,卻被另一條從頂上衝下,抓住了蛇身,腥紅的血從雪白的鱗片中滲出,刺痛了我的眼睛。
胸口有什麼翻滾,我朝秦姑婆輕輕一笑,慢慢的站了起來,腦中閃過無數低語,我輕輕執手:“來!”
有什麼東西嘩嘩衝出水面,夾着清鳴,震得那些異蛇都是一愣,跟着屍鸞展着黯淡的羽毛飛快的衝到我頭頂,將一個東西扔進我懷裏,迎上了那些怪蛇。
“沒用的,這是黑門,交含萬物。”秦姑婆看着我道。
“我不管。”我伸手搓了搓掌心,那上面劃下的傷口還滲着血,用力一撐就滲出了血,將血塗在魂植種子上,我手用力將河邊的石沙撥開,跟着將魂植放了進去,滴血催生。
魂植啊,以人血肉爲食,魂魄怨氣爲引。
藤蔓飛快的竄了出來,空氣中血腥味散開,黑門前的那隻異獸低低的吼了一聲。
我一把揪住一根大藤蔓,拿出夏荷那把小刀,朝着蛇團衝了過去。
“雲舍啊——”秦姑婆突然嘆了一聲。
白水被幾條大蛇纏住,雙目迸裂的朝我嘶吼。
小刀帶着寒光飛快的劃破了一條異蛇的蛇皮,然後飛快的被藤蔓纏住拉回,魂植藤蔓對這些異蛇帶着天生的懼意。
濃腥的血散開,引得黑門前的異獸低鳴不已,屍鸞不時衝下啄着蛇目或將爪子深深抓入蛇身之中。
可隨着異獸低吼,不時有異蛇從黑門之內爬出來,越從後面出來的,就越接近與龍身。
我隱隱知道秦姑婆她們在等白水將這些異蛇全部引出,再準備動手,可他一條蛇怎麼頂得住。
整條陰河已經纏成了蛇團,蛇身交纏在一塊,或白或斑斕,也有或黑或紅的異蛇,無論纏得多緊,它們都不願意離黑門太遠,死死的纏住正中的白思,蛇嘴蛇爪在他身上扯下一塊又一塊的血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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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耳邊已經沒了任何聲音,連屍鸞那鳴叫聲都已經聽不到了,一條長着肉翅的異蛇死死的纏住了屍鸞,我有藤蔓拉扯能飄蕩離開,那些異蛇似乎也並未將我放在眼裏。
可只有小刀劃破蛇皮也沒有多大的殺傷力,白思已然被蛇團纏得不見了蹤影。
突然黑門裏傳來一聲怒吼,跟着漆黑如墨的門裏飄蕩出兩條金色的鬍鬚,然後一對鹿角緩緩頂了出來,鹿角之下是一雙微紅的兔眼——
我握着藤蔓有點喫驚的看着一個龍首就這樣慢慢的從黑門中露了出來,心中有點狂喜,如果真是龍的話——
可隨之又是一聲大吼,那龍首之後居然伸出一隻大手,猛的撈起幾條冉遺之魚塞進嘴裏,然後雙眼直勾勾的朝着蛇團看來。
“雲舍,走!”被衆蛇纏住的白水渾身是血,卻依舊朝我大吼。
臉上有什麼滑落,我朝他輕輕一笑,沒有了他,這蛇胎生不生得下來還真是另說。
身體隨着藤蔓飛快的衝了過去,那些藤蔓異蛇有着天生的恐懼,並不敢靠近,我蕩落在一條大蛇身上,腦中全是秦姑婆殺蛇剝皮時的手法。
小刀順着盤纏着的蛇身猛的朝下劃去,自己的身體也跟着蛇身朝下滑,左手從傷口探入蛇皮之中,緊緊的抓住裏面的肉,喚着白思。
蛇聲嘶吼,卻因爲交纏在一塊,一時之間解不開,喫痛的只能大叫。
“走。”白水被纏得連動都不動,卻依舊朝我大吼。
白思從我手腕滑出,飛快的鑽入了蛇皮之下,惹得蛇吼不斷。
我還想再換一條,後背重重一痛,一條巨大的蛇尾直接將我捲了過去。
白水迸着蛇目嘶吼着,卻再也不能動分毫。
“此去經年啊,不知何時能回。”秦姑婆的聲音突然響起,擡腳朝着陰河邊的龍首人身異獸走去。
我身子被蛇尾越纏越緊,渾身的骨頭好像要斷裂一樣,蛇神金色的鱗片不時衝過我的身體,卻怎麼也衝不出去。
“雲舍,記得照顧好白水,我去總比他去好。”秦姑婆走到黑門之前,朝我輕輕一笑。
我痛得厲害,耳邊全是那龍首的怒吼,痛意刺激着大腦,龍首人身!
“不要!”我突然明白了,她真的是在說遺言。
秦姑婆的手裏出現一把刀,她一步步的走了過去,走到那人臉鱗異獸面前時,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只是徑直看着那龍首人身怪。
刀起,一條胳膊落在河水中間。
她緩緩執起,恭敬的放入龍嘴之中;跟着又是刀起,雙腿齊落,秦姑婆跌落在河水之中,她臉上帶着笑,依舊放下刀將雙腿一一恭敬的遞入龍首。
跟着她低頭將刀含在嘴裏,猛的朝着右手砍去。
我滿眼都是血色,想喊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怕是白水,所以我守着他,跟這些蛇糾纏,可爲什麼是她!
那個從一開始就說跟我之間只是交易,收我爲徒卻只肯放養的秦姑婆,連給我個正式的名號承認她是我師父,都只是爲了讓我換個身份去何家而已。
上古有神名窺窳,守弱水,被貳負與危殺之,帝念其神脈,着十巫以不死之藥復活,得龍首蛇身,好食人。若巫以身祭之,可圓其願,守其志。
窺窳是上古傳說中最神祕的存在,也是唯一被天帝強行復活,明明食人無數,卻又從未被處罰。
陰河之中,冉遺之魚歡呼躍出水面,秦姑婆已然只剩個軀體留在河中,窺窳低下龍頭,猛的張嘴將她吞了下去。
我喉嚨劇痛,想叫也叫不出聲來,全身痛得厲害,雙眼好像被針扎一般,卻再也沒有眼淚落下。
一直站立不動的瞭然和那胖和尚突然睜開了眼,他們涉水而過撿起了刀,對着自己胸口劃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