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見郝記者神色不動,張睿明輕笑一聲,繼續說道:“然後,第二個邏輯錯誤就是錯誤歸因:我們不能從兩個事物可能存在相關性,就得出一個事物是造成另一個事物的原因。不能以我這兩起公益訴訟的對象南江集團與津藥化工有一些共性:都是民營企業。就將這種共性延伸爲我們檢方訴訟原則:專對付民營企業,這是完全錯誤的,你更應該看到我們檢方也曾經起訴過不少公權機關、事業單位。”
張睿明說到這裏時,臺下衆人已經坐直了身,連郝峯臉上都開始不自然起來。
“接下來兩個邏輯錯誤通常都是共同出現的,所以我一起講了那就是“誘導性問題和舉證責任倒置”這兩個錯誤。郝記者,你很聰明的在提出“國進民退”這個觀點的時候加入了誘導的成分,使得我們只能按着你的意思來回答,如果我們承認在處置涉事企業中有助長“國進民退”的話,你就能站在中央精神的制高點來打擊我們,而如果我們迴避這個問題,就剛好陷入你的第二個邏輯陷阱間接承認了我們有你所謂的“對民營企業的專向圍攻”,將這個荒謬論斷的證明責任,巧妙的推到了我們這些原本不需要舉證的公權機關身上。”
“不是我”
“夠了郝記者,請你稍微尊重一下法律的尊嚴請把你的目光稍微投到津港和東江這幾百萬受害的人民羣衆身上來中央一直指出:要金山銀山更要青山綠水難道這句話你沒聽說過再說,我們津港市檢察院一直以來都是秉持着”以事實爲依據、以法律爲準繩“的原則,依靠羣衆開展檢察工作。我們不歡迎你這樣顛倒黑白,邏輯混亂的提問,意圖將一起正常的環境污染案件惡意曲解,甚至試圖污衊、攻擊我們津港市檢察院與政府機關”
張睿明這番話下來,擲地有聲,全場原本被郝峯帶起來的躁動氛圍頓時被壓了下去。幾十家媒體原本以爲會看到一場津港新市長張聖傑被懟的“好戲”,結果沒想到,居然是這樣一個小小的檢察官擋下了這一擊,搶了個偌大的風頭。
張睿明這番回答,有理有據,郝峯被懟的說不出話來,而一旁的市政府祕書長趕緊趁勢收兵,向全場宣佈“今天的通氣會就到此爲止,謝謝各位媒體”。
而祕書長話音剛落,張聖傑神色平靜的起身,向幾位市委領導打了招呼,便頭也不回的立馬離開,連經過張睿明身旁時,也沒有任何表示。
張睿明知道他是個時間如金的人,可還是沒想到,今天在這樣情況下,張聖傑也沒多看自己一眼。
也是,畢竟隔着這麼遠的級別,與東江那時相比,自己從省檢下來,人家卻從一個地級市市長成了副省級城市,計劃單列市的一把手、省委常委。
這之間的等級鴻溝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當年還會直接和小檢察官談談“利劍、海綿論”,現在,估計張睿明連近他身的資格都沒有。
剛剛這番救場有什麼用,人家領導根本不在乎。
想到這裏,張睿明心裏又有一絲莫名的不爽,權力是如此可怕的事物,張睿明自認爲自己已經是沒有什麼權力慾的人了,可此時卻仍不可免俗感到對自己身微言輕的不滿。
正亂想間,一旁的陸斌已經起身準備回院,張睿明也跟着起身,這通氣會已經結束。會場等張聖傑一走,馬上便是喧囂一片,而本來憋了一肚子火的祕書長,一等信號切斷,立馬就把後臺信息支持的工作人員叫過來,罵了個半死。將剛剛自己烏紗帽差點不保的後怕與惶恐全都化作一腔怒火向這些“小的們”宣泄起來。
“都是豬嗎是不是都不想做了”
“居然在大老闆面前出這麼大的播出事故你們主任明天不要來了,給我滾最遠的”
這一切,張睿明都看在眼裏,看到那些被訓得擡不起頭的小科員,他有些感慨,當官就是這樣,官大一級壓死人,而官途就是一切,仕途順,則一切都順,人的精神氣如日貫長虹,仕途受挫,則萎靡不堪,見人都擡不起頭,張睿明以前見過太多落馬的官員,不管級別高低、案值多寡,共同點在於都與其在位時的意氣風發天差地遠,都變得,畏光,畏人,低着頭,彷彿市場裏的待宰的牲口。
這便是等級制度下的人性扭曲。
即使你能力超羣、力挽狂瀾又如何,級別不到,做什麼都沒用。
張睿明看了一眼,就準備走人,卻沒想這位市府祕書長此時正好回頭,看到從身旁而過的張睿明,馬上換上一臉笑容。
“張檢很優秀啊,特別是今天最後那個問題,很有水平,有覺悟,非常不錯”
聽到這位市府高官的稱讚,張睿明微笑點頭,剛想說兩句謙虛話,卻突然想起自己都還不知道這位市府大祕的名字。
這位祕書長久經官場,他一眼看出張睿明的尷尬來,春風化雨的笑道:“張檢,一直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市府副祕書長曹長清。”
“領導好、領導好,我只是做了我應該做的而已,您繆讚了。”
張睿明這聲“領導”倒也不算恭維,曹長清是津港市排名第一的副祕書長,正處級幹部,此時,主動和張睿明打招呼已算客氣,張睿明在與曹長清在說完兩句後,就準備抽身走人,卻沒想到,這位曹祕書長卻輕輕笑道:
“真不是謬讚,要不是你今天發揮出色,我們下午的所有工作就會被那個問題給毀了,是你拯救了這次通氣會啊”
張睿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突然想到一個問題,收斂起笑容問道:“祕書長,按道理,之前記者和流程都是經過你們審覈的,可是最後這個問題,卻如此突兀,還十分尖銳,實在不像是突然”
曹長清擺了擺手,示意張睿明聲音小點,然後神祕湊近道:“這個我們也在懷疑,可能有些人想看大老闆出醜吧”
聽到這,張睿明心有靈犀的點了點頭,而見這位檢察長頗爲上道,曹長清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對了,張檢,有沒有時間,方便的話晚上一起喝個茶。”
怎麼回事張睿明一頭霧水,他不知道自己以後還會有什麼事情與這位市府祕書長有交集,難道是看中自己今天的機變,起了納賢之意
但張睿明很快就打消了自己妄想,哪會有這麼容易進市政府那可是無數人朝思暮想的青雲之路,不可能因爲自己這一下的閃光就一步登天,那完全是白日做夢。
但他還是客氣道:“好的,隨時等候曹祕書長佳音。”
“那好,晚點,我再聯繫你吧,好,今天謝謝了。”
兩人客氣一下,就此別過,張睿明告別曹長清後,趕緊往前跟上自己陸檢的步伐,耽誤這短短一會,陸斌都已經到了電梯口了。
陸斌在門口等了他一會,臉上卻無責怪之意,張睿明趕緊跟着領導步伐走進電梯,想起事情終於了結,他心裏鬆懈下來,今天這一番變故上午還被人以罪犯相待,下午卻又被市府祕書長看重,仕途又現一絲曙光,真是坐了一次刺激的過山車。
張睿明此時也心力震盪,倒也算是處變不驚了。
就在他原本以爲自己真的再遇任何事都不會驚訝的時候。
他很快發現自己這一天奇異的經歷還沒結束,此時,從即將合上的電梯門縫隙間,張睿明看到外面走廊上閃過兩個親密的身影,一個俏麗的女孩正乖巧的跟着一位中年男子身後,兩人閃身到旁邊一間辦公室裏去了,那中年男子外表斯文,氣勢沉穩,卻少見的邊走邊用手摸了摸那女孩的腦袋,而那女孩面對如此親密舉動,卻笑的一臉甜蜜。彷彿一對老夫少妻的戀人。
這女孩張睿明再熟悉不過了,正是自己一手帶出來的好徒弟津港市檢檢察官張靚。
而那中年男子赫然卻是津港市新任市長張聖傑
怎麼回事
張睿明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眼花了,在電光火石間,電梯門已經關上,剛剛狹小的電梯內,陸斌等人都是面對着電梯牆而站,並且都各自忙自己的事,只有張睿明看到了剛剛張聖傑與張靚親密接觸的一幕。
在心裏的驚駭涌過之後,張睿明冷靜下來,難道這兩人以前認識不對啊,沒聽張靚提過啊。
那難道是是父女親戚也不太對,張靚父親張睿明也認識,不會是張聖傑。
那還會是什麼
張睿明此時也沒什麼心思亂猜,這丫頭片子,一整天看不到人,之前聽說來市政府了,原來是來找張聖傑了。
想到這,張睿明也不敢問張靚,甚至都不敢多想,要是兩人真是那種關係那這可是,提都不能提的。
自己無意中撞破了一個天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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