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晃下身子，惹得整個牀鋪哀嚎連連“老曹，你可算來了，剛纔還惦記着你呢。”
男子對三人的熱情視若無睹，徑直翻身上牀，鋪開整齊的被褥，只是那雙眼睛，時不時掃過蕭龍，似乎找到了什麼有趣的東西。目光若有若無，但卻一言不發。
蕭龍也選擇無視這過於古怪的目光，正如前面三位所說，他這種天真的傻子還是挺少見的。
外出的人兒陸續歸來，每個人臉上掛滿相應的疲憊與麻木，強撐着與蕭龍打過招呼後，不願再多說任何一句敷衍的臺詞。倒在牀上，接連睡下。
酣聲漸響，熱鬧的大樓逐步迴歸平靜，只有一兩聲不和諧的音調，在這寂靜的夜裏，稍顯刺耳。
呼嚕聲，磨牙聲不絕於耳，真虧這些人能睡得如此安穩。蕭龍躺在牀上，雖不至於輾轉反側，但也的確難以入睡。無奈，只好透過幾個牀鋪的間隙，仰望着窗外殘月，企圖打發這無聊的不眠之夜。
同樣在半睡半醒中掙扎的，可不僅僅只有蕭龍，還有那位被稱作老曹的男人。他鄉遇故人，本該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兒，可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自己現在這模樣實在丟人，讓他幾乎連坦誠相待的勇氣都沒有。
可又耐不住心中疑問，躡手躡腳爬下牀。
蕭龍未睡，怎會察覺不到男子異常，只是大家相遇一場，沒必要做的太絕。索性蜷縮回被子裏，假裝睡去，不管面前是非。
哪知，男子極不識趣，在這夜深人靜之時，竟悄悄掀開蕭龍被褥，儘量溫柔的摸索入內。沒等蕭龍爆發，他便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細膩的手指搭上蕭龍手腕，沒了接下來的動作。
古怪的動作讓蕭龍頓時失去了反抗慾望，他倒要看看，這人想幹什麼！
無聲的試探，進行了良久良久，男子彷彿感覺自己的心跳與蕭龍到達同一頻率。
手指放開，悠然一嘆。微微探身，在蕭龍耳邊特意壓低聲音“我知道你沒睡？不如出來談談吧，我對你絕無惡意。”
說罷，便徑直離去。
蕭龍猛然睜開眼，望向遠去的背影，無奈的搖搖頭，踢開被子，翻身下牀。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唐家前院，來到門外。
男子絲毫不知避諱，依着唐家門前的石獅，緩緩坐下身。在避風的角落裏點上支香菸後，再將煙火往蕭龍腳下丟去。
抄起這隨處可見的事物，再看男子吞雲吐霧的模樣，蕭龍還真模仿不來。將其細心放回男子腳下“您還是自己享用吧，我可不會。”
“不會是好事兒，這東西對身體沒好處的。”將手中半截香菸沿地面碾滅，男子把所剩無多的部分小心翼翼收回口袋“我最近半年才染上，可這一碰，感覺再也丟不掉了。”
“今夜月色挺好，與其談無聊的人生感悟，不如安心賞月。”
“你啊，比起當年那可憐的模樣，的確是成熟了太多，我差點連你的諷刺都聽不出來。”
再度打量起陌生的背影，蕭龍怎麼也記不得在哪兒見過“我們？見過？”
“你應該沒見過我，不過，我可忘不了你。”遮擋臉頰的頭髮鄭重捋過一旁，男子迎着月色，毫無保留的望向蕭龍“你的心臟最近還好吧，當年200多的心率，可把我嚇得不輕。如果不是你，也不會有現在的我。”
那張面孔，即便完全展露眼前，蕭龍仍找不到似曾相識的感覺，可男子的話，並非大放厥詞。
當初，蕭龍的確聽孟曲婷提起過，在他未成靈使前，心臟的跳動有那麼一段時間近乎呈過山車的趨勢，在極快與極慢之間跳躍，毫無規律。但，僅持續了極短的時間，所以知道的人並不多，除了幾位護士姐姐，還有幾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外，只剩一人與這男子年紀相仿。
巧了，蕭龍唯一沒見過的，正是那年輕男子。更巧的還在後面，那傢伙似乎也姓曹！
沉聲問道“不知，您。。”
“曹仁風！”
蕭龍表情一度變化，不知是哭還是笑。
何止是巧了，簡直是大水衝了龍王廟。
如果不是有人特地瞭解故事始末，從而構建了這場相逢，那這位落魄男子，正是蕭龍當年最該感謝，卻最終沒能見上一面的曹醫生。
他鄉遇故知，是喜極而泣的嘉事，但兩人哪兒有半分高興！
蕭龍的到來，無疑讓曹仁風想起那段不願提起的往事。那小小的縣城，正常到甚至古板的醫院，所經歷的一點一滴，無疑都是轉折的重要條件。
關於曹仁風，孟曲婷不只一次提起過，說他是個肯努力的天才。若非孟家勢大，孟曲婷也不會直接坐上副院長的位置，說不定還要在他手下當副手呢。
這種說法，雖有幾分打趣的意味，但孟曲婷卻是很佩服曹仁風。她曾與蕭龍坦白，說當初去當副院長不過是一時之興，當不得真，可所有人都把她當副院長對待，唯曹仁風除外。
那榆木腦袋整天只想着治病救人，若非老一輩皆看好於他，當寶一樣護着，否則，這不合羣的傢伙早就被踢出醫院。
如今，感謝未言，再見曹醫生，竟是這般光景。蕭龍知道，就算自己不是罪魁禍首，也難逃干係，
沉默，作爲緩衝劑，無疑是很合格的。
曹仁風回首，尋得半截香菸，再次點燃，深深吸上一口，對準月亮，吐出道並不圓潤的菸圈“好了，我雖說沒了醫生這頭銜，但還是有點基本功。不就是問問你當初的病情嗎？多大的人了，還挺含羞。”
兩人都知道，如果只是病情，何必難以啓齒？！
“沒有，最近挺好的。”
短暫的緩和過後，兩人之間再次沒了話題。
狠狠吸上幾口香菸，直到指間能感受到淡淡的炙熱時，曹仁風才扶穩石獅子，緩緩起身，踩滅菸頭，輕鬆一笑“好了，我們回去吧，熬夜對身體不好。”
那一直碾着腳尖，不肯邁步的人兒，蕭龍終是無法再保持沉默“曹醫生，你怎會來到這兒，還有這一身。。”
許久未曾聽到的稱呼，讓曹仁風甚是懷念，又擔當不起“別說了，沒什麼好說的，都是過去的事兒了。”
“我知道沒什麼好說的。可是，曹醫生，您不是一直在等我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