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城外西北三十里，是枕溪崗，說是崗，其實就是一個石頭的小坡，不過十來米高，突兀得有些礙眼。不過半天的雪，崗上溪邊已是白茫茫的一片，韓伯龍踏着腳下的浮雪，只顧往前走，看看天色冷得早，雪還是沒有停的意思，韓伯龍低聲罵了一句。遠遠望見崗下的一座竹籬院子，韓伯龍加快了腳步。
那是一個酒店，半敞開的柴門旁飄着酒幡，疏荊籬落，黃土牆的草舍茅檐，都被雪漫漫地壓着，院落內外，十幾株老樹枝丫各展，不時有雪絮落下，在樹幹上、地上砸出一團團粉霧。疏荊籬落，草舍茅檐。草屋的門窗都關閉着，韓伯龍奔入院子，掀開酒店的蘆簾，拂身入去，竟然沒有一個客人。
韓伯龍吆喝一聲，摘了氈笠，揀了一張乾淨的桌子坐下，放下武器、包裹，。只見一個酒保從裏面出來問道：“客官打多少酒”
韓伯龍道：“若是透瓶香，就打六角，要是你們家的村釀酒，先取兩角酒來。”
酒保將個桶兒打兩角酒，和一隻空碗放在桌上，幫韓伯龍篩了一碗酒說：“我們的村釀不比透瓶香差，山那邊的大爺們常來買，”
韓伯龍端過來，喝了一口道：“這不是濟州，哪來的山”
酒保笑道：“有人的地方就有山。”
韓伯龍也笑道：“有山的地方就有人。我是韓伯龍。”
酒保點頭道：“原來是韓爺，朱頭領已經等候多時。”酒保掉頭往裏面去，去不多時，端來一大盤生切牛肉和一隻肥雞，數盤菜蔬，後面一個人背叉着手，笑着走出來。那人頭戴深檐暖帽，身穿貂鼠皮襖，腳着一雙獐皮窄靴；身材長大，貌相魁宏；雙拳骨臉，三叉黃鬚，正是旱地忽律朱貴。
韓伯龍每次想到朱貴的外號都要笑，忽律是宋代契丹語中對鱷魚的稱呼，旱地卻是標準的漢語說法，旱地忽律指的就是陸地上的鱷魚，先不說朱貴有沒有這麼強悍，光是外號由遼宋兩國語言組成就夠可笑的了。就好像陝西的一個小偷，羨慕東方朔偷桃的本身，就給自己起了個外號“賽方朔”，硬把東方朔的姓給改了。
朱貴走近，看韓伯龍滿臉笑意，問道：“賢弟在笑什麼”
韓伯龍胡謅道：“看見哥哥高興，想起些往事。”
朱貴在韓伯龍身邊坐下，示意酒保又拿來一隻空碗，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說：“往事不堪回首，好在都已經過去。以後宋大哥高官得坐駿馬得騎，你我兄弟也能沾上一些光。聽戴院長講，準備把百家交給你，你可不能有閃失啊。”
“我知道，我知道。”韓伯龍說着，筷子亂飛，幾乎是不停地喫着牛肉，在風雪裏跑了快一天，韓伯龍實在是餓壞了，到最後直接伸手撕了熟雞，抓着雞大腿啃。朱貴理解地笑着，喝着酒，偶爾撿起一塊牛肉，慢慢地喫着，大部分的時間，喫的都是蔬菜。韓伯龍忽然停住了手，雞骨頭掉在地上；一陣麻暈的感覺直涌上頭腦，韓伯龍想站起來，左手無力地排在桌上，根本支撐不住身體，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貴收了笑容，平靜地說：“伯龍，不要怪哥哥，哥哥也是沒有辦法。哥哥和戴院長去見了宋大哥，他說一切都變了，除了百家，一個多餘的人都不能留。尤其是你，知道的太多，我也不想兄弟操戈，所以在牛肉和熟雞了裏下了點麻藥。馮九，他畢竟是我兄弟，給他個痛快的。”
朱貴說完，把頭轉向側面牆壁。暗黃的牆壁上也不知道是誰留下的，唐朝鄭谷寫的一首詩雪中偶題：“亂飄僧舍茶煙溼，密灑歌樓酒力微。江上晚來堪畫處，漁人披得一蓑歸。”
朱貴只聽到馮九一聲驚叫，再回過頭，韓伯龍滿口鮮血，正在朝屋外衝去。原來韓伯龍的江湖經驗豐富，生死關頭，不惜咬破舌頭，刺激自己的神經，一拳打倒馮九，直奔門外；可惜刺激只是一時的，剛跑到院中，韓伯龍就感覺自己不行了，一頭栽在地上。追上來的朱貴一隻腳踩住韓伯龍，順手接過馮九的鋼刀，一刀斬下了韓伯龍的人頭，鮮紅的血斑斑點點，在白雪中分外耀眼，又很快被白雪掩蓋了。
朱貴吩咐馮九：“我走之後，把場地清理乾淨，連屍體帶房子一起燒了，等全部燒成灰燼你再走。你要去的地方是楚州，這是地址和身份，你到了那裏，什麼都不要做，只需要正常的生活，即使遇見熟人，也不要聯繫，只說自己梁山招安時不想參軍，到楚州討一個生活。我和戴院長會很快聯繫你的。”
等朱貴的馬回到軍營的時候，枕溪崗方向是一片火光。軍營裏的人看見朱貴回來並不意外，自從到了濟州接受招安以來，朱武對騎射就有了不可抑止的興趣，幾乎每天都跑出去練習或者打獵，經常帶着一些野味回來。今天，朱武的馬上就掛着一隻野山羊，小嘍囉忙不迭地跑過來，拎去廚房處理。
笑面虎朱富和青眼虎李雲早就在朱貴的帳中等候，望見朱貴進來，朱富叫道：“哥哥，現在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整天打獵。做官的有幾個是靠真本事，我和李雲哥哥商量過了，要不然進城去拜訪一下宋大哥”
朱富是朱貴的親弟弟，朱貴當然明白朱富話裏的意思，搖頭說：“現在天罡們都還沒有着落，哪會輪到我們。昨天我還遇見李逵，他說宋大哥現在很忙，我們要是這時候去，不僅會引起衆怒，還會觸黴頭。我和李逵說好了，等他的實缺一定下來，他就帶我去和宋大哥商量，到時候我們三個人一起，不就行了。”
朱富和李雲大喜，朱富笑道：“原來哥哥早有算計，是兄弟的不識事。對了，楊志哥哥回來了，在軍營轉了一趟，就和張青、孫二孃進城了，應該是去找宋大哥了。宋大哥，那麼忙，不知道有沒有空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