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璇眯着眼按亮了手機,手機已經是鎖屏狀態。
“兩點半了啊”
她迷迷糊糊地看清了時間,把手機又重新塞回了江彥丞手裏,一點都沒聽出他語氣裏的慌:“趕緊睡,週一要上班兒。”
她說着,艱難地翻了個身,背對着江彥丞,睡了。
“好。”江彥丞把手機接過來,關機,這才臉色複雜地躺了回去,從背後輕輕把她摟住,吻了吻她的發頂:“睡吧寶寶。”
譚璇有點冷,又翻轉過身,往他臂彎裏一鑽,很快熟睡,呼吸聲均勻響起。
江彥丞卻怎麼也合不了眼,江太太的短髮蹭在他脖子上,她越無戒心,他越覺虧欠。
過去的一切糾纏成一個三兩句話解釋不清的混亂局面,無論是前女友還是老照片,沒有不可說,只是不知從何說起。
摯愛在懷中,江彥丞後半夜還是做了噩夢,蓬頭垢面的媽媽當着他的面從十樓屋頂一躍而下,正好就砸在他的腳邊,血濺進他的眼中。
他張着嘴仰望着樓頂的方向,很長時間連話都說不出來。
那樓頂上方的天空,多少年都一直黑着,一直有一個女人站在那裏,他夢裏多少次仰頭看,哀求她不要跳下來,或者祈求能在她跳下來時,伸手接住她一起死也好。
九歲,無所依託,被送進偏遠的孤兒院。
物資匱乏的年代,那個孤兒院裏的孩子們所有的喫都靠搶,誰最能打,誰才能喫飽飯。從九歲到十四歲,他爲了幾口喫的,成了孤兒院裏最能打的,很長時間,他走過的地方,那些孩子。高的、矮的都畏懼地看着他,盯着他手裏那份喫的。
沒有任何朋友。
他很少說話,只動手,孤僻,陰鬱,獨來獨往,一身傷。
孤僻的獨行俠本身並沒有罪,可要是從一羣人手裏搶食,那就是罪。有一天,他被一羣孩子圍攻,二三十個,他們將他毒打一頓,擡着他,扔進了孤兒院後的池塘裏。
孤兒院有死去的孩子並不稀奇,每年都有死亡名額,弱小的兔子會死,孤僻的獨狼也會死,在池塘的污水裏淹沒時,他想,這就是他的結局了。和媽媽一樣,死在不爲人知的地方,死去的原因好像可以叫做無辜
不,他也許死有餘辜。
不掙扎,不反抗,他任由自己沉下去。
“這裏有一個人這河裏有一個人他被扔下去了真的有人是他們把他扔下去的”
有個小女孩在喊,好像天使的聲音。
然而,沒有人相信,知道經過的不聞不問,偶然路過此地的人不願管閒事。
“真的,叔叔,有人掉下去了求你們救救他”
最後一刻,天使跳下了池塘,在污水裏撲騰着喊,她居然會水,她在髒兮兮的池塘裏扯住了他的胳膊
浮上水面的那一刻,久違的空氣鑽入鼻息,他像是得了重生
“江彥丞,江彥丞江彥丞”
有人在叫一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好像是他,又不是他,不是媽媽在叫他,也不是任何人江彥丞猛地驚醒,驚惶地睜開了眼。
披着白色睡袍的江太太側身坐在那,居高臨下地摸着他的臉,她的眉頭皺着,關切地問:“又做噩夢了怎麼叫都叫不醒,嚇死我了。”
江彥丞就那麼看着光來的一側,忽然擡手把天使摟進了懷裏,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溫度和氣息,他才放鬆下來,嘆息道:“寶寶,老公嚇到你了對不起。”
譚璇親了親他的耳朵:“嗯,嗯嗯啊啊地叫,很痛苦的樣子。你從來都沒這樣過。昨天是你生日啊,怎麼生日會做噩夢呢爲什麼二十年都不過生日”
譚璇極度重視別人的隱私,尊重任何人的過去,所以在有些事情上並
不是不想知道,而是不想問,如果別人不願意說,那便算了,包括江彥丞的前女友和他在洛杉磯的事業等等。
但是,在過了一個圓滿的生日當晚,他卻噩夢連連,驚恐到連叫都叫不醒,這種情況,讓譚璇非常擔憂。
江彥丞摸着她的頭,輕輕地說:“我媽去世二十年了,她去世以後,我沒再過過生日。生我的人不在了。”
譚璇的身體僵住。
江彥丞拍拍她的背,笑了:“沒事,寶寶,老公知道你是關心我,可能是咱媽託夢過來,她知道我現在很幸福。”
譚璇從他懷裏擡起頭,俯視着他的眼睛,她的眉頭還皺着:“你說成阿姨和江叔叔欠你兩條人命,是指你媽媽”
江太太一點兒都不健忘,她也絕不智商低下,她能舉一反三,該清楚的都清清楚楚。
江彥丞笑了笑,他的眼裏很暗,他也沒打算躲避這個問題,正面迴應:“是。”
在譚璇沉默的時候,江彥丞從牀上坐了起來,面對着江太太,他笑意更深,跟逗她玩兒似的:“寶寶,跟你講個笑話,三十年前的今天,我媽和江振業一起創辦了江氏集團。二十年前,她淨身出戶,因抑鬱症跳樓自殺。所以,成玲玲不敢當着我的面邀請你參加江氏集團三十週年慶典。”
譚璇明白了:“她真的做得出來。”
豪門大戶都有各種新聞舊聞,譚璇雖然不太愛聽這種八卦,但也算耳濡目染過,所以對這種事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她還隱約想起奶奶的話“他們江家攀高踩低的戲碼,三十年前就已經玩過了,你以爲你是第一個”
那時奶奶質疑江彥丞和她結婚的企圖,說明江家確實很有問題,奶奶並不是無端指責。
“她什麼做不出來”江彥丞笑,又怕她不高興聽這些,摟摟她的腰,親了親她額頭:“行了,寶寶,老公不說了,做飯去。”
江彥丞始終都很剋制自己的情緒,譚璇卻覺得挺難受。她爸爸去世的時候足夠榮光,她敢對任何人提起他的英勇無畏,可那種失去父親的痛苦,永遠只能一個人消化。
江彥丞的母親自殺身亡,雖然他沒明說細節,她也能想象他此刻的隱忍,她無仇要報,江彥丞卻要計較兩條人命的得失,他絕不可能如他表面看起來這麼平靜。
“江彥丞”
譚璇拉住他的胳膊。
江彥丞回頭。
譚璇想了想,問:“那我們今天還要去參加那個三十週年慶典嗎”
江彥丞笑了:“當然,江爸爸盼着我們去。”
譚璇抿着脣,不說話。
江彥丞握住她的手:“寶寶,相信老公,我不會拿自己去賭,今晚就是很平常的慶典,就當是爲了咱媽去的。”
一個人揹負着血海深仇,這種人設不是每個人都能接受的,江彥丞一而再地解釋,他擔心自己會被放棄。
譚璇聽了,上前一步挽住他的胳膊:“好吧。那我今天有好看的裙子穿嗎”
江彥丞的眉舒展開:“當然有,老公從hk買了幾條好看的裙子,寶寶還沒試過。”
譚璇歪着頭問:“那我們今晚一起去啊會不會進展太快了今晚肯定有很多媒體”
江彥丞笑了一聲:“那就偷偷摸摸地去吧,反正我們江太太還沒準備好結婚,但是寶寶,不準跟別的男人太親近,老公會受不了。”
“我不和他們親近,他們和我親近呢”
“不準。”
“可我漂亮又可愛,我老公都說我世界第一可愛,當然會有人來和我親近了。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你要原諒他們。”
“不允許。告訴他們,你家裏有個純潔乾淨的小哥哥”
譚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