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技術部大樓頂層的主管辦公室裏看到劉鴻飛中了邪似的突然跑向窗戶,從打開的窗口中縱身躍下,不禁大驚失色,情不自禁地牢牢抓住站在我身邊的蘇恆的手,緊緊閉住眼睛,不敢稍看一眼眼前發生的驚心動魄的一幕。
太恐怖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面對一個活生生的人的自殺。
我的手心裏滿是汗水,溼漉漉的甚是滑溜。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似乎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聲音顫抖地拉着蘇恆的手說道:“有人墜樓了,又有人墜樓了。快……快去通知侯醫生,請侯醫生來,救……救人,快……快去啊!”
蘇恆握着我的手,神情顯得有些驚慌,不解地問道:“誰……誰又墜樓了?”
我着急地說道:“剛纔你沒有看見嗎?鮑勃,是鮑勃啊,他剛纔就在這裏,突然跑過去,跑到窗戶旁邊,就從那扇窗戶中跳了下去。你……你沒有看見嗎?”
“鮑勃,鮑勃跳……跳樓了?”
“是啊,就是剛纔,就是剛纔發生的事情啊。”
蘇恆平靜地說道:“沒有看見,我的確沒有……看見。”
“沒有看見?”我放開蘇恆的手,突然像不認識這個人似的,踉蹌着後退了幾步,驚恐地看着他,叫道,“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沒有看見呢!他——鮑勃——剛纔明明在這裏的,他就坐在辦公椅上,就坐在這張辦公椅上,他……他睡着了,我叫他起來,可是他……他突然跳起來,他兩眼通紅,他咆哮着說要殺我,他想殺我,像惡狼一樣。他抓住了我的衣袖,他想殺我。我用力掙扎,終於掙脫了,你看,我的衣袖被撕裂了,就在剛纔,剛纔他想殺我。我拼命地逃,掙脫了,衣袖被撕裂了。這……這就是證據,是他想殺我的證據。後來……後來他……他就跑過去,一直跑到窗戶旁邊,突然……突然就跳下去了。天哪,他就跳下去了,他真的就跳下去了。這麼大的一個活人從窗戶中跳下去了,你……你沒有看見嗎?你怎麼會沒有看見呢?快……快去找侯醫生,去找侯醫生啊!”
蘇恆仍然站在那兒,沒有絲毫移動,怔怔地看着我,眼睛裏充滿了不解和驚慌。
我見他還木然地杵在那兒,沒有去找侯醫生,甚至連一點動動腳的意思都沒有,便指着他焦急地嚷道:“蘇恆,你……現在連你也不聽我的話了嗎?”
蘇恆臉色蒼白,說道:“戴主管,我……我不知說什麼好。剛纔……剛纔這個辦公室裏只有……只有你和我……兩個人,沒有其他人,沒有鮑勃,他……他不在這裏。”
見蘇恆這麼說,我突然感到非常震怒,他——這個我平時挺欣賞的小夥子——到底怎麼了?我拍着桌子怒道:“住口,你胡說什麼!他——劉鴻飛——剛纔明明就在這裏,就坐在這張椅子上,我親眼看見的,還和他說了好多話,你爲什麼要否認呢?你爲什麼要騙我?你有什麼目的啊?你到底有何居心?”
我衝過去,抓住蘇恆的胳膊,用力地搖晃着,我要把這個已經變得有些癡傻的人搖醒。
蘇恆仍然不動聲色,平靜地說道:“戴主管,我……我沒有騙你,真的……真的沒有,他不在這裏。”
我衝到窗戶旁邊,指着那扇敞開的窗戶說道:“他剛纔就是從這裏跳下去的,他還在那裏,不信你看,你看呀。”
我探身從窗戶向下看去,只見下面漆黑一片,大雨還在不停地下着,什麼都看不見。
“他一定就在下面,一定還在那裏,一定在……”
我的聲音越來越弱,越來越輕,到最後竟然支持不住,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在無數的掙扎和驚恐當中,我終於體力不支,暈倒在地。
但我沒有完全暈過去,我能感到有一隻手握住了我的手,那隻手溫暖、堅強、有力。我能感到我的身體被那雙手抱了起來,又平平地飛了起來,最後躺在了一塊軟軟的草地上面。我安靜地躺在草地上,好像能感到溫暖的陽光正慢慢地使我的身體熱起來,好像能感到輕柔的風把絲絲芳香送進了我的體內,給我的身體增添越來越多的能量,而我的生命就倚靠這些能量在逐漸地復甦。我真想永遠這樣躺着啊,無需思考,盡情放鬆,似乎只有這樣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快樂,感受到生命的無憂。
這已經是什麼時候了?我不知道。在我迷迷糊糊的印象中,時間似乎過得很快,又過得很慢。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辦公室套間的牀上,而身上的衣服——身上那套溼漉漉的護士服——竟然不見了。
我看見蘇恆在一旁忙碌着,除了蘇恆外,沒有任何其他人。
“蘇恆,”當我恢復了一點理智的時候,我驚叫道,“我的衣服呢?是不是你……你……”我沒有繼續說下去,臉上卻發燒似的變得滾燙。
蘇恆見我醒來,臉上露出喜色,忙跑到我面前,說道:“戴主管,您……您醒啦。您的衣服……送去洗了,都溼了,不好……”
我急忙把蓋在身上的被子往頸部拉了拉,把身體遮得更加嚴實,疑惑地看着蘇恆說道:“你……是你幫我脫掉的?”
蘇恆的臉也霎時變得通紅,囁嚅着說道:“不……不是……不是我,我請……請洗衣的阿姨……阿姨幫忙的。”
“洗衣的阿姨?她現在在哪裏?”
“她走了。”
“真的走了?”
“嗯。”
“她走了以後,你……你做了什麼?”
“我在這裏……看着您。”蘇恆的臉色更加緋紅。
“你沒有做過什麼嗎?”
“什麼?做什麼呢?您……戴主管,您希望我做……做什麼?”
看見蘇恆這副模樣,我紅着臉,輕輕地嘆息道:“哦,是這樣啊,我明白了,你……你現在出去吧。”
蘇恆看着我,遲疑着說道:“可是我還要……還要……”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我已明白他的意思,於是說道:“我醒了,我現在想起牀了,你想站在這裏看着我起牀穿衣服嗎?”
說完,我嘻嘻一笑,故意把被角略微掀了掀。
蘇恆的臉又漲得通紅,說道:“不……不是這樣,我……”
他話還沒有說完,趕緊打開門溜了出去,又把房門仔細地關好。
這間起居室裏有好幾套可供換洗的衣服,有阿姨定期清潔,當我最初來這裏查看這個辦公室套間的時候,就知道即使我一個星期不下樓,在生活上也毫無問題。我帶蘇恆到樓上來,也是因爲這裏有乾淨的可供換洗的衣服——不僅是女裝,甚至也有男裝,想讓他也把身上那些被雨水淋溼的衣服換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