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域把湯喝得很慢很慢，似乎是要仔細品嚐其中的每一口滋味。
小七看着都被勾起了眼饞，昂着頭眼巴巴對顧域道：“蜀黍，好喝嗎？”
“好喝，你媽媽的手藝比起三年前可不止進步一點。”
“小七喝一口……”
小傢伙說着，已經拿小胖手扒着顧域的胳膊撅起嘴巴了。
然而，顧域卻拒絕她：“已經涼了。”
他一碗湯喝了超過半個小時，能不涼嗎？
林奈看了一下時間，把小七從顧域身上抱起來：“小七睡覺時間到了，我先帶她回去。這個湯你喝完，我有時間過來拿保溫盒。”
“等等。”顧域叫住她。
顧域知道，她的寒暄不過只是隨便說說而已。
恐怕今天走了之後，以後都不會再來看他了。
“你專程來看我，就不對我多說點什麼？”
林奈想了想，纔開口道：“謝謝你，那天救了子恆。”
“就這樣？”
“還有，謝謝你肯把小七的撫養權還給我。”
“就沒什麼謝禮嗎？”顧域對兩句乾巴巴的道謝很不滿意。
看不見摸不着的謝意或是感激，都讓他覺得自己做這兩個決定是在犯蠢。
“那你……你想怎麼樣？”
林奈又用那種警惕的目光看着顧域，謹防這個男人又會耍別的花招。
最近發生太多事，一件接一件地耗損心力，她已經有些承擔不起了。
“放心，我的要求也不是很多，只是想你留下來照顧我。”顧域看她都沒那個意思，乾脆自己開口提出來，“我這一身傷都是爲嶽子恆受的，不問你們要醫藥費，你替他照顧我總合情合理吧？”
這麼說也沒錯，但是顧域的要求依舊讓林奈覺得爲難。
“你不是已經康復出院了嗎？”
“誰說我康復了？”
顧域朝母女倆走近，微微俯頭對林奈懷裏的小七道：“玩個遊戲，小七把眼睛蒙上數十五聲，叔叔給你一個禮物。”
小七很喜歡跟顧域玩遊戲，聽到有禮物更是立刻配合蒙上了自己的眼睛，奶聲奶氣地開始數：”一、二……“
林奈不知道顧域這是玩什麼花招，露出疑惑的眼神。
就見那男人在哄騙孩子閉眼之後，低頭開始解自己身上的西裝鈕釦。
顧域的辦公室裏暖氣很足，他一般辦公的時候都只穿一件襯衫，林奈這才發現今天男人有點不同尋常的地方，是他一直整整齊齊地穿好外套，喫飯時都連一顆鈕釦也不肯解開。
直到顧域將外套脫下來，林奈發現他貼身穿的那件白色襯衫已經浸出了血跡。
等男人完全將襯衫脫去的時候，林奈纔看到他上身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
嶽子恆說，他受的都是一些皮外傷，是因爲發生爆炸的時候顧域護住了他。
林奈也是親眼看到纔敢相信，顧域真的是用身體去替嶽子恆擋住爆炸發生時躲不開的傷害，導致他自己背上被飛濺的碎片割出大大小小數不清的傷口……
還有他胸口上有被燒傷的痕跡，傷口可能沒有好好處理，導致一大片破裂的水泡形成血肉模糊的現狀，讓林奈看着都不禁倒抽一口冷氣。
“你怎麼……”會傷成這樣？
在林奈的印象裏，她一直覺得顧域是個聰明到永遠不會喫虧的人，是自己永遠也鬥不過的人。
即便是在去他歐洲出意外之前，在林奈還能感覺到他是愛自己的那段時間，也堅信顧域絕對不會因爲愛她而失去他自己。
他是一個很會把握‘度’的男人，心裏是有擺着自己的一套衡量機制。一旦寵她寵到超過了那個範圍，顧域就會首先開啓自我保護意識。
回想林奈曾經兩次被拋棄，都是因爲這樣被他推遠的。
那天顧域願意主動去救嶽子恆，就夠讓林奈詫異的了。
她沒想過這個男人會傷成這樣……林奈一直以爲他不管做什麼事，都是有把握纔會去做的。
可爲什麼突然犯傻呢？弄得都有點不像他了？
最終林奈是沒把這個問出來，或者說……她下意識地逃避開，不敢問。
將話題轉到了另外一個方向：“你怎麼都沒醫院好好養傷就出來了？”
“我故意不讓處理的。”
林奈：“？”
“我想等你來看我，可你一直都沒來。”顧域話說到這裏，口氣居然有些委屈。
他從住進醫院，特意跟嶽子恆一樣調進普通病房的樓層，就是爲了方便等林奈來探望自己。
沒有一個人希望自己的付出白費，誰不希望心愛的人能看到自己爲她做的一切？
感動也好內疚也好……要是林奈能有一點點心疼，那就更好了。
可惜的是顧域每天在醫院空等，從白天到晚上都期待着自己病房的門會被林奈推開，卻一次又一次的希望落空。
林奈不來看他，顧域就像是個心裏不平衡的小孩子，不肯吃藥不肯配合治療。
他就是要讓自己的傷口惡化，這樣林奈下次出現，就會知道因爲自己來晚了造成的後果，說不定會更心疼他呢？
顧域何止是耍起了小孩子心性，還是一個‘厚顏無恥的小孩子’。
他從不肯做默默付出不求回報的那一個，這女人還沒發現，他就主動把自己身上的傷口展示給她看。
盯着林奈眼中的情緒從詫異漸漸轉爲複雜，其中似乎是有內疚跟一些雜糅的心緒，顧域那瞬間心情都好了不少。
“八，九，十……”小七還在繼續數數。
以她目前的數學水平，最高就是數到第‘十’了。
不知道後面是什麼，小傢伙懵了懵，又從‘一二三’開始。
她永遠也數不到第十五，也不知道自己是被坑了。
“你先把衣服穿上吧，然後去醫院看看。”林奈勸他道。
“不去！我要是死了，就把遺產都留給小七。”
顧域這種自暴自棄的話，也不知道是在威脅誰。
還好林奈沒有冷血到對他不管不顧，又貪圖他遺產的地步，將沙發上襯衣拿起來遞給他：“我陪你去還不行嗎？”
顧域等的就是這句話！
男人終於心滿意足地結束了他傷痕展示的行爲藝術，乖乖把衣服穿上。
小七在來回數了好幾個‘一到十’之後，終於發現不對勁兒了。
怎麼還不到呀？
她悄咪咪把食指跟中指分開一條縫，以爲誰也不知道地露出了一隻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從縫裏看看麻麻，接着才完全把自己的小手放下來，問顧域：“蜀黍，禮物在哪裏？”
“禮物在我家放着呢，一會兒帶你去拿。”顧域摸摸小七的頭安撫她，目光卻瞥向林奈。
他說一會兒帶小七回家，她也沒有反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