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沈安親自泡了茶來,趙曙見是炒茶,就不滿的道:“宮中有團茶,若是要,回頭給你些。”
宮中的團茶很是金貴,數量稀少,趙曙能說給沈安一些,這便是難得的恩寵。
“臣就喜歡喝這個。”沈安說道:“喝茶首要苦,苦之後回甘,正如做人一樣,先苦後甜才知道珍惜。”
“這話有道理。”趙曙喝了一口,終究不喜歡,“先前在錢莊,以往兩貫錢的薄紗,竟然七百文就成了,你說說這是什麼道理?”
“盤活資源!”
沈安喝了一口茶,覺得味道極好,“原先宮中採買是兩貫,貪腐了些,但也不算多。外面市價一貫七百文,可那是零散售賣的價格。宮中一買就是一批,這價錢不降,咱就不買。
第二個就是長期供貨,宮中每年都會要一大批薄紗,這是一個穩固的出貨點,商人們自然趨之若鶩。”
“那你說的什麼盤活資源是何意?”
“最後的皇室專用就是資源,資源……比如說礦山就是資源。”
沈安真的覺得皇室坐擁寶山而不知,“皇室專用,這個牌子誰敢擅用?所以這就是一個好處,你做了皇室的生意,給的價錢低,皇室也不讓你喫虧,給個牌子。
官家,人買東西……許多時候都會相信權威。”
“權威?”趙曙又喝了一口茶水,覺得真的難喝。
“就是……您可以理解爲士大夫。”
趙曙想打人!
“你就不能不編排那些士大夫嗎?”
“官家,那些百姓不懂,見識少,做什麼都要依靠這些士大夫,士大夫說當今官家英明,那麼百姓就會高喊官家萬歲。他們若是說官家昏庸,百姓就會喊昏君……”
張八年看了沈安一眼,覺得這人真是太壞了。
這話暗指大宋的話語權不在朝中,而是在那羣士大夫的手中。他們說好就是好,說壞就是壞。這個大宋被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
這樣官家和傀儡何異?
這時候沈安給那些士大夫挖了個坑,官家興許不會在意,但猜疑的種子卻被播種了下去,等待時機一到就發芽長大,漸漸成爲參天大樹。到了那時,若是官家威權在手,什麼和士大夫共治天下,你們怕是想多了。
這廝真的是太壞了啊!
張八年覺得那些人玩不過沈安是活該。
那些人急功近利,恨不能朝夕之間就把新政給覆滅了。
可沈安卻不同,他喜歡挖坑,挖啊挖!今日挖個坑,明日挖個坑,等最後那些人被埋進去之後,還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麼死的。
趙曙淡淡的道:“說那事。”
“是。”沈安說道:“那些士大夫讀過書,說話百姓就相信,可官家您呢?難道還比不過他們?當然不是,所以只需一個皇室專用的牌子,就能讓那些百姓趨之若鶩。您想想,官家都買他家的薄紗,那他家的薄紗定然好,不買纔是傻子……大多數人都是這般想的。”
實際上就是腦補!
人類最擅長腦補,沈安想到了一個例子,“比如說先賢說今日吃了肉醬真美味,一般人說了這話誰在意?可先賢聖人說出來自然不同,於是一羣人皓首窮經去琢磨先賢是怎麼喫的肉醬,當時天氣如何,身邊都有誰,是在暗示着什麼……這便是權威引發的後果,可實則先賢真的只是讚美那家的肉醬好喫罷了。”
趙曙無語。
“你從士大夫編排到聖人先賢,想說什麼?”
呵呵!
沈安笑了笑,他當然不會說是給趙曙埋釘子,“臣在想,官家您的權威也是資源!比如說出海的商隊,您給他們掛一個皇家船隊的名號,咱們要三成多不多?不多。掛着這個名號,他們能省多少麻煩?就這,他們賺大了。”
趙曙起身,“朕知道了。”
他無意間用了朕這個自稱,沈安馬上就樂了。
只有聽進去了沈安剛纔的話,趙曙纔會下意識的用朝堂應對的模式。
挖坑成功!
沈安不禁暗讚了自己一下:你可真是個挖坑小能手啊!
他站在門外,莊老實一邊衝着鄰居嘚瑟,一邊說道:“郎君,小人從未見您這般歡喜過。”
“當然要歡喜。”沈安仰頭微笑。
人治最怕的就是所遇非人,當你遇到一個趙佶這樣的帝王時,再好的牌也得跪了。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一步步的把帝王約束住,而控制採買就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步。
昏庸的帝王往往揮金如土,趙佶後來就是這樣。但以後就算是出現一個昏庸的帝王,他想揮金如土也不行啊!
錢都在錢莊裏放着呢!你去試試,只要宰輔們不是軟骨頭,保證能把你噴成渣。
這是一個巨大的進步!
沈安喃喃的道:“能做到這一步,這個大宋又往前走了一大步,某心中真是歡喜極了。”
回過頭他吩咐道:“去弄一頭肥羊來,今日家中酒肉管夠,哈哈哈哈!”
院子裏在放風箏的芋頭和果果見他歡喜,就央求要出去玩。
心情愉悅的沈安笑道:“明日就去。”
於是沈家就多了許多笑聲。
……
趙曙一路回宮,張八年和陳忠珩在邊上伺候。
“七百文,一年能節約多少?”
陳忠珩搖頭,這個他真不知道。
“若是其它東西的採買也能這般,宮中的花銷少說能減掉三成,三成吶!”
趙曙真的是意動了,從剛開始的看戲到現在的意動,不過是沈安給他展示了一下生意是怎麼做的而已。
“先拋出了薄利多銷的話,也是警告,隨後就是長期採買的噱頭,於是商人們開始降價。最後是皇室專用的招牌,這三下一下接着一下,你等說說像是什麼?”
陳忠珩看看張八年,下意識的道:“兵法!”
“是啊!兵法!”趙曙笑道:“沈安在西北一戰讓世人知道了他兵法之妙,古來名將如過江之鯽,可能把兵法用在日常的有幾個?”
張八年搖頭,“先前他說了許久,臣想了想,他實則就是在說……世人無知。那模樣,臣如今想起來,真是在俯瞰着臣。”
“他歷來都是這樣。”這個問題趙曙老早就發現了。“這些年還好些,以前的時候,他看着韓琦他們的眼神都帶着蔑視,只是一閃而逝。不過有才之人就是這般孤傲,和王安石家的王雱比起來,沈安還算是謙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