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制誥的工作不算多,更談不上累。
擔任知制誥,首要文采出色,這一點和館閣之職有異曲同工之妙。
而知制誥往往就是官員往上爬的一次機會,抓住了機會就會青雲直上。
也就是說,知制誥實際上就是官家觀察官員的一個職務。
你是牛是馬,拉出來溜溜就是了。
而官家就在邊上看着。
不,還有宰輔。
知制誥和宰輔的關係也很親密,你說是下屬吧不算,你說不是吧,職務有許多交叉曖昧之處。
比如說宰輔對官家的決斷不滿,這時候知制誥就派上用場了。
繳還詞頭!
這就相當於打官家的臉!
一般人不敢這麼做,所以繳還詞頭在很長時間裏都成了一個傳說。
小朝會上,韓琦提起了昨日的事。
“陛下,據楊靖安所言,益州路受困於交子和鐵錢,紙鈔一出,羣情沸騰,都想用紙鈔代替笨重的鐵錢。”
“臣以爲此事可行。”
曾公亮看了一眼笏板上自己昨夜記錄的要點,說道:“臣見過鐵錢,確實是笨拙,而且鐵錢還會生鏽,很是麻煩。和紙鈔比起來,鐵錢當然該廢。”
“楊靖安說百姓苦鐵錢久矣,他每次下去查看民情,都有百姓抱怨,說是爲何紙鈔還不來,讓他們受苦。”
歐陽修也做了不少功課。
但所有的功課都建立在一個基礎上。
——楊靖安的話!
轉運使就是一方諸侯,封疆大吏。
這樣一位大佬說的話,自然值得信任。
以後王安石的變革也是如此,青苗法下去,開始大家都說是好政策,可那些官員一摻和,馬上就成了坑人的壞法。但那些官員卻報喜不報憂,只說青苗法造福百姓,百姓都在歡呼呢!
那麼好?
於是執掌權柄的老王和趙頊一商議,這官員推行新法得力,給他升個官吧。
看看,報喜不報憂,升官發財就在眼前。
於是大夥兒有樣學樣,直至下面烏煙瘴氣,最後被反對派抓住了把柄,一通攻擊,老王落馬,趙頊黯然。
趙曙點頭,“發行紙鈔乃是國策,對大宋好處頗多,只是沈安一直說要謹慎,再謹慎,那人年輕,做事也衝動,只是在此事上謹慎的……比韓卿還謹慎吧。”
韓琦謹慎嗎?
衆人不禁都笑了。
韓琦笑道:“臣自然是謹慎的,沈安……臣覺着他做事吧,還是膽小了些。”
“是啊!”趙曙歡喜的道:“紙鈔發下去,換來的是銅錢。那些銅錢就存在大宋錢莊裏,每月都有收益,那些收益漸漸多了起來,韓絳說等年底把那些收益全數取出來,應付年底的花銷沒有問題。”
他愜意的道:“沈安弄了這個錢莊,如今看來卻是極好的,百姓有了借錢的地方,三司得了實惠,一舉兩得。”
如今錢莊正在醞釀開新網點,人員還在培訓中。
韓琦說道:“陛下,既然如此,那楊靖安進京之事可否決斷了?”
趙曙點頭,“推行紙鈔是地方官吏職責的重中之重,但凡知道這一點的就不會是庸官,其人難得,正好樞密院出缺一名副使,擬旨,益州路轉運使楊靖安回京任樞密副使。”
韓琦點頭,曾公亮等人點頭。
君臣都同意,那麼此事就板上釘釘了。
有人馬上去找到了王安石。
“官家有旨意。”
“說吧。”
有人磨墨,王安石在凝神靜氣。
官家的旨意只是一句話,這句話叫做詞頭,把詞頭給你王安石,你要根據這話擬定一份文采飛揚的旨意出來,這便是知制誥的職責。
所以帝王滿口錦繡說出一篇旨意來,那大多是在杜撰,也就是在吹牛皮,假的,實則旨意大多是那些中書舍人和知制誥擬定的。
“官家令,益州路轉運使楊靖安回京任樞密副使。”
好了,這個便是詞頭,剩下的就是王安石的活了。
來人看着王安石,見他提筆不動,就以爲他在斟酌用詞,不禁和身邊人讚美道:“果然是個穩重的人。”
墨汁漸漸在筆尖集聚,王安石突然問道:“官家可是準備在益州路廢除鐵錢嗎?”
來人點頭,“對,文書稍後和旨意一起送去益州路。”
王安石只覺得渾身發熱,他想起了兒子的話。
——對錢鈔的見解,當世無人能和沈安相媲美,從他對紙鈔發行的謹慎,就能看出此事的嚴重性,一旦出現偏頗,後果不堪設想。
是啊!
益州路的交子發行以來,不斷經歷波折,最後磨了多年,找到了規律,這才漸漸穩定下來。
而沈安操盤紙鈔發行,一步步的緩慢走,後來更是弄出了錢莊這個助力,這纔敢慢慢放開紙鈔的發行量。
王安石此刻心中在天人交戰。
兒子自然不會害他,可此事重大啊!
多少年沒有人繳還詞頭了,今日他一動手,汴梁就會震動。
沈安!
王安石想到了沈安。
昨晚兒子出去,直至凌晨纔回來。
他去了哪?
王安石几乎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是去了沈家。
那麼此事沈安必然知道。
沈安知道而不阻攔,那就證明此事不可爲。
而且兒子還帶來了消息,說楊靖安善於奉迎,一直想調回汴梁來。
官員想回京任職,想升官,你得有政績。
推行紙鈔得力就是政績。
這是王雱推理出來的結果。
做不做?
推理是推理,一旦出錯,王安石就只能自請滾蛋。
你打了官家的臉還想留在京城?
沒門!
他一直想去地方任職,可卻不想用近乎於發配的方式,去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廝混。
所以他猶豫了。
來人詫異的道:“王學士?”
你這個考慮的時間太長了吧?
邊上的人也覺得有些奇怪,有人甚至笑道:“某都想到了一篇文章。”
這話暗示自己都已經想好了這篇旨意的寫法,老王在幹什麼呢?
但沒人敢質疑王安石的才學。
所以他們只是覺得奇怪罷了。
王安石突然放下筆,然後坐下來,說道:“轉告官家,鐵錢不可驟然而廢,楊靖安此舉定然有情弊,臣不敢擬旨,還請繳還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