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富弼覺得首相是個令人垂涎的好差事。
是啊上面只有官家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是何等的榮耀,何等的威風。
但他也深知位置越高,責任越大的道理,所以上臺至今堪稱是兢兢業業。
我很勤奮啊
一個人勤奮沒用,你還得要有幫手。
“富相,沈安那小子整日就只知道紙上談兵,祖宗之法多年驗證下來,誰不交口稱讚可他就要頂着反對,而官家更是昏了頭,跟着他一起胡鬧,若是中牟生出些亂子來,他的臉丟盡了也就罷了,可官家呢”
“你是首相,當時就該站出來反對。可你當時卻贊同你這個首相做的讓人怎麼服氣”
這話旁人聽了,大抵會以爲是帝王說的。
可說這話的人卻就在身前。
韓琦氣勢洶洶的在咆哮着,值房內其他人都在看着。
富弼微怒,心中哀嘆着:這就是老夫的幫手,可這人不幫忙也就罷了,反而經常添亂。
韓琦桀驁不馴,不管上面是首相還是官家,他要是覺得不爽了,不滿意了,那就會噴。
可你噴就噴吧,你能噴準些嗎
沈安在場的話,定然會罵道:嚇幾把亂噴,就是一個粗俗之輩,整天在裝什麼讀書人。
祖宗之法啊
富弼微微搖頭,他想起了當年的范仲淹。
那時候他跟着范仲淹一起革新,韓琦也在其中。
那時候大家是多麼的意氣風發,都發誓要改變大宋的弊端。什麼祖宗之法,壓根就沒放在眼裏。
可這才過了多少年
這些人咋就變得那麼陌生了呢
“諸位相公,中牟那邊有消息了。”
正在神遊物外的富弼霍然起身,問道:“信使呢”
門外進來個小吏,說道:“富相,不是信使,是包拯他們都回來了。”
韓琦大驚,說道:“他們都回來了,當地何人坐鎮若是災民謀反,何人鎮壓糊塗啊包拯這肯定是被沈安給蠱惑了”
富弼微微眯眼,再次睜開眼睛時,就說道:“走,都去。”
他當先出了值房,韓琦卻嘀咕道:“什麼叫做都去,難道某沒有名字嗎”
曾公亮覺得這人真的是讓人頭痛,就說道:“趕緊吧,好歹不能等官家派人來召喚,那就被動了。”
一行人進了宮中,見到官家後,包拯等人還在路上。
“沒有信使嗎”
韓琦有些不爽,“爲何不先遣人稟告難道是有情弊”
富弼也覺得有些不對頭,可趙禎卻只是淡然的道:“等人來了再說。”
他不擔心造反,只會傷心。
每一次有人造反,他就會心如刀絞。
這說明他這個皇帝做的不稱職,遠遠不夠好。
而且他還莫名其妙的想到了趙仲鍼。
那個孩子據說很是乖巧,甚至還能勸慰犯病的趙宗實。
朕何時能有這麼一個孩子呢
“陛下,御史中丞包拯等人求見。”
“讓他們進來。”
趙禎把那些雜念驅散,然後定定神,就看到了包拯。
“包卿”
包拯進來了,一身官服亂糟糟的,甚至還有些髒污。
這是包拯
再看去時,沈安也好不到哪去,整個人顯得灰撲撲的。
宰輔們都有些愕然,心想包拯可是個注重外表威嚴的人,這是怎麼了
肯定是事情辦砸了,所以才無心打理。
是了,定然是如此。
富弼微微嘆息着,韓琦心中覺得得意,心想老夫可是提醒過了,可你們不聽,這下得意了吧。
趙禎的眸色微黯,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不管是包拯還是沈安,他們都是抱着一腔熱忱去了中牟,不管誰對誰錯,這份心要珍惜。
他不想讓范仲淹的悲劇重演,所以近些年越發的仁慈了。
“包卿快起來”
就在他溫言勸慰時,包拯突然跪了下去,嚇到了趙禎,也嚇到了宰輔們。
“陛下”
包拯垂首道:“臣此次前往中牟見到了災民,也見到了臣的不堪一面”
你不堪
趙禎的眼珠子都差點要瞪出來了。
當年那個咆哮御前,拉着朕的衣袖噴口水的包拯哪去了
那個包拯可從不會認錯。
這是怎麼了
“臣在開封府時,廢除了嫌犯不得與官員見面的規矩,於是人人稱頌,人人都歡呼包青天。可臣這次去了中牟才知道,臣這個青天乃是高高在上的青天,百姓連臣的腳都觸碰不到,臣愧對陛下,愧對那些讚頌”
呃
趙禎揉揉眼睛,覺得這包拯怕是被人換了個芯子。
韓琦差點就想出去大喝一聲,喝醒被沈安蠱惑的包拯。
趙禎微笑道:“包卿起來說話。”
有內侍過去扶包拯,可包拯卻只是搖頭。
“陛下,臣在中牟看到了災民,若是按照臣以前的作法,此次定然也是無功而返,照貓畫虎。”
他擡頭指着沈安說道:“陛下,一到中牟,沈安就笑眯眯的和災民說話,他會抱着災民的孩子問話,會看看老人和病人,說話也不帶官氣陛下,端着官架子的人,百姓他不會和你說心裏話呀”
“官架子”
趙禎哪裏知道這個,他看看不怒自威的宰輔們,覺得這就是官樣子。
等他再看向沈安時,腦海裏轟然就炸響了。
這不是官樣子
這就是百姓的模樣
他閉上眼睛,回想起自己出宮時見到的百姓。
惶然,興奮,好奇,畏懼
可就沒有一個是正常的。
而沈安就是正常模樣。
百姓正常時就是這個模樣。
沈安一臉純良的站在那裏,趙禎盯着他看,於是宰輔們也跟着不明所以的看。
你們看我幹啥
難道是想招我做駙馬女婿
富弼這才發現,原來自己看到沈安就覺得有些不舒服的原因所在。
他不像是官吏。
“陛下您看,沈安看着老實憨厚,笑起來很純良,舉手投足間也沒有什麼威嚴,從頭到腳就是一個百姓的模樣。”
包拯解開了這個謎團,衆人這才發現原來如此。
原來在我們的中間混進了一個異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