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這個小姑娘好像腦子有毛病,她經常在後院那邊獨自轉圈圈,一次次振臂高呼,嚷着什麼“隱官老祖,威震江湖,武功蓋世”、“隱官老祖,英俊無雙,劍術無敵”……
阿瞞早就想帶她去看郎中了。
白髮童子這會兒聽見了小啞巴的埋怨,非但沒有置若罔聞,反而故意搖頭晃腦。
氣得阿瞞就想跟她掰扯掰扯。要不是看她是個小丫頭片子,一拳下去……又得賠藥錢。
石柔笑道:“都是自己人,計較這些作甚。”
陳靈均一聽這個小啞巴,竟敢對自家老爺說三道四,氣得雙手叉腰,瞪眼道:“周俊臣,說話小心點啊,我認識你師父,跟她是一輩兒的,你師父又認識小鎮的所有屠子,你自己掂量掂量。”
阿瞞呵呵道:“你認識我師父?我還認識我師父的師父呢。說話不小心咋了,你來打我啊?”
別的不說,落魄山有一點最好,境界啥的,根本不頂事兒。
石柔摸了摸孩子的腦袋,輕聲道:“一家人不許說氣話。”
其實落魄山上上下下,石柔不太怕誰,怕的就只有崔東山,他真是什麼怪話損話都說得出口,比如……遛鳥。
不過那是不堪回首的老黃曆了,這些年已經好太多,尤其是隻要山主在家鄉這邊,崔東山平時對誰都給個笑臉。
崔東山上次帶了個妹妹崔花生回來,還送了一把檀木梳子給石柔,三字銘文,思美人。
阿瞞踩在小板凳,趴在櫃檯上,板着臉伸出一隻手,對陳靈均說道:“別跟我扯虛的,有本事就幫她還債,然後愛喫多少就拿多少,喫沒了,我親自做去,覺着不好喫,怎麼罵我都行。”
陳靈均擡了擡袖子,“他孃的,陳大爺這輩子大風大浪的,坎坎坷坷,幾籮筐裝不滿,都不稀罕多說,唯獨沒在錢上邊栽過跟頭,說吧,多少銀子?!”
白髮童子轉頭,腮幫鼓鼓,含糊不清道:“別啊,欠着就是了,又不是不還。欠人錢好過欠人情。”
陳靈均來到白髮童子身邊,如果不是大白鵝道破天機,還真瞧不出是個小姑娘。
之前小姑娘不是這個名字,芝蘭。
然後陳靈均就不樂意了,好說歹說了一番,才讓她改名爲箜篌。
“老妹兒,聽陳大哥一句勸,小姑娘家家的,取名字,最好別帶草頭字。”
昔年歲除宮,女官天然,道號鳳首。
她最心愛之物,便是一件箜篌,龍身鳳形,纓金彩,絡翠藻。
白髮童子腮幫鼓鼓,含糊不清道:“別老妹兒老妹兒的,難聽得很,趕緊換個說法。”
陳靈均爲難道:“可你也沒帶把啊。讓我喊你老弟,真心喊不出口。”
白髮童子沒好氣道:“一邊去。”
陳靈均只得去隔壁鋪子找賈老哥喝酒。
賈老哥一肚子的江湖道理,能說那趨炎附勢之輩,只會在體面上鋪展。
自古人忙神不忙,那就更需要忙裏偷閒了。還說自己也曾是個風流倜儻的俊秀男子,可惜了早歲哪知世事艱的浪蕩生涯。
這不比那些婆姨光棍漢的村頭碎嘴,雅緻多了?
哥倆好,一個熟門一個熟路,很快就張羅起一個酒局,對坐喝酒,今兒陳靈均帶了兩罈好酒過來,賈老神仙呲溜一口,打了個顫,好酒好酒。
陳靈均盤腿坐在長凳上,嘿嘿笑道:“喝酒放水兩哆嗦。”
老神仙拇指擦了擦嘴角,“三個纔對。”
一老一小,哈哈大笑起來,喝酒喝酒。
賈晟來自一箇中部藩屬小國,一個叫亳州的地方,說家鄉那邊,自古就是酒鄉,麻雀都能喝二兩。
以至於如今連隔壁的小啞巴,都學會了罵人,不如一隻亳州麻雀。
陳靈均突然皺了皺眉頭,放下酒碗,心聲道:“騎龍巷來了幾個道行不低的,賈老哥你先去後院,如果確定不是鬧事的,你再出來待客。”
目盲老道人笑道:“不打緊,讓老哥會一會……”
陳靈均說道:“至少是三個元嬰境。”
老道人立即起身,“我這就帶酒兒和花生一起去後院待着,再暗中通知掌律。”
陳靈均點點頭,穿上靴子,獨自走到鋪子門口那邊,以心聲提醒石柔悠着點,管好箜篌和阿瞞,接下來不管有什麼動靜,都別冒頭。
三位客人,兩男一女,都是陌生面孔。
一個年輕容貌的男子,氣態儒雅。一個身材敦實的漢子,有古貌氣,斜挎了個沉甸甸的棉布包裹。
還有個身材高挑的女子,算不得什麼美人,卻英姿颯爽,她腰懸一把白楊木柄的長刀。
三人從騎龍巷頂部走下,女子以心聲說道:“此地確實水運濃厚,龍氣鬱鬱,不同尋常,難怪夫子當初會留在這邊。”
龍州地界,除了品秩極高的鐵符江,還有紅燭鎮那邊的衝澹、玉液和繡花三江匯流。
只不過如今鐵符江水神楊花,轉遷去了那條大瀆任職。
年輕人笑道:“靈均道友。”
陳靈均疑惑道:“你是?”
年輕人伸手往臉上一抹,撤去障眼法,露出在小鎮這邊的“本來面目”。
陳靈均笑道:“原來是陳老夫子,好久不見。”
認識對方,但是沒怎麼打過交道。
對方早先在龍尾溪陳氏開設的學塾,擔任過一段時日的夫子,聽說是個嗜酒如命的老酒鬼,後來很快就出門遠遊了。因爲聲名不顯,教書的本事也馬虎,學塾那邊也沒誰在意。
因爲裴錢小時候去過學塾上課,陳靈均放心不下,就偷偷去那邊蹲牆頭,看過幾眼老夫子,好像名字叫陳真容,聽大白鵝說這個外鄉老先生,來自南婆娑洲,跟聖人阮邛關係不錯。
老夫子身邊兩人,開始自我介紹,漢子自稱洛山木客,道號松脂。
女子笑容真誠,爽快道:“我叫秦不疑,中土膧朧郡人氏。”
陳靈均聽得腦闊兒直疼,啥木客啥膧朧的,給陳大爺整懵了不是?老爺在就好了,自己根本接不上話啊。
靈機一動,陳靈均喊道:“賈老哥,鋪子來貴客了。”
目盲老道人立即飛奔出來,殷勤待客來了,剛好有張酒桌,賈老神仙與陳靈均坐同一條長凳。
除了那個洛陽木客不善言辭,喝酒倒是沒少喝,其餘陳老夫子和秦不疑兩個都是爽快人,言語無忌,有啥說啥,賈老神仙一邊心裏琢磨一邊笑臉敬酒不停,很快就心中落定了,原來那個道號松脂的木訥男人,剛好遠遊至此,打算走一趟牛角山的包袱齋,而那個秦不疑聽說落魄山這邊純粹武夫多,還有個武評宗師,也不是奔着什麼討教切磋來的,她就是很感興趣,看能不能去山上走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