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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章 宗法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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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二十章宗法1

    “微臣明白。”任丘縣是真的明白了。

    作爲縣官,他最恨的就是手下人力不足。進一步挖掘民力時,卻碰到了宗族阻礙。

    府裏文給兩級法司,大致意思就是希望法官在裁斷的時候偏向要走出來的民工,不令其被宗族隔絕。如今牧民官可以直接介入宗規制定,甚至有一定的審覈權,在開除宗籍條款上當然不會讓步。

    “還有,我聽說如今鄉間多有本末倒置,支強幹弱,可是有之?”徐梁滿臉笑意地問道。

    宗法制度中的大宗小宗並不是以家財地位來算的,而是以嫡庶爲別。嫡長子爲宗子,爲大宗,爲族長。

    庶子爲小宗,爲宗親。大宗統率小宗,小宗統率羣弟,這就是周公制定的模式。任何一個家族在經歷了上百年數代人之後,總有賢與不肖,大宗可能衰落,而小宗則可能興起。

    就以閣老程賢爲例,他是小宗出身,哪怕身爲閣輔,也沒資格出任程氏一族的族長。

    這種現象在大明已經較爲多見了,也是宗法社會不可避免的症候。當年周室以大宗統小宗,建立宗周六師,成周八師,三殷八師,結果卻還是逃不過諸侯坐大,最終國滅的悲劇。

    徐梁受五四之後許多文學作品的影響,不自覺地將宗族權與世俗權統一起來,以爲族長權力極大,壓迫宗親。結果自己走了一路之後才現,許多宗族的小宗比大宗厲害,族長非但普遍被各房架空,有些甚至還要仰小宗鼻息。

    他最爲忌諱的“宗族對宗人財產權和人身權”的控制,也是誤中副車。這種權力其實在父權而非族權。當宗族規模小,父權與族權統一的時候,兩者合而爲一。宗族開枝散葉之後,族權與父權分離,卻是父權高於族權。

    在大宗族中,父權的代表並非族長,而是各房的房長。即便如此,碰上子孫有出息的,或經商暴富,或出仕爲官,父權對人身權和財產權的控制也就近乎於無了。范仲淹和朱熙都希望整個家族的財產都歸於族中分配,其實是大同世界的烏托邦,近乎空想社會主義,就連他們本族後人都沒做到。

    “這種本末倒置,正是禮崩樂壞之兆!”徐梁擲地有聲:“若是官府不能出來正風氣,天下如何太平?”

    他看到好幾個族長紛紛點頭,心有慼慼焉,知道自己切入點找準了,當即宣佈道:“所以日後各宗族族譜,與宗子、宗人、宗親姓名都存檔在官府。每有宗親大會,親民官該攜此宗文卷與會,另以村老、農老、教官,及外姓老人三位併爲董正,以免有仗勢欺人之事!

    誠如顏之推說的“少年若天性,習慣如自然”,少年時候的習慣甚至會影響人終身。徐梁在讀書的時候就是學霸一類的人物,很自然地沾染上了“權威崇拜”的習慣。這使得他對明朝,以及明朝社會並不抱有太大的好感。

    徐梁對宗族的認識,很多來自於魯迅的小說。然而真正走入百姓之間看一看,與身邊飽受“宗法大山”壓制的人民交流之後,徐梁卻沒有現禮法在喫人。而那些出現“喫人”現象的地方,恰恰是因爲禮法不被尊重。

    因爲這樣的矛盾,讓徐梁仔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歷史與文學知識,加上這些年來的見聞,總算找到了另外的可能性。

    宗族宗法社會本身具有政治和法治兩重屬性,是對皇權的補充。自己一直糾結的問題,如果細細分析,其實是如何保有其政治屬性而擊碎其法治屬性。

    在新文化運動對宗法社會的戰爭中,新興的公民思想要擊潰故有臣民思想,顛覆傳統道德和其價值觀。故而在魯迅等人眼中,歷史書裏滿篇都在喫人,字裏行間都是血跡。這些干將們註定要擊碎宗法社會政治和法治的雙重屬性,宣揚自己的價值觀,並將之根植於天下百姓的頭腦中所謂啓迪民智。

    無論是先來的“德先生”“賽先生”,還是後來的“馬先生”“列先生”,皆是如此。

    當時的中國已經到了病急亂投醫的地步,尚可原諒。此時的大明卻根本沒有那樣的社會環境和思想條件。

    作爲大明的皇帝,徐梁從未想過要展社會主義,至於資本主義也僅僅是一株似有若無的萌芽,所以他在現階段必然要站在傳統道德的立場上。保護宗族宗法的政治屬性,鞏固自己的法統地位否則帶人革自己的命麼?

    又因爲有前世的記憶,所以徐梁對國家司法權十分敏感,這就促使他要擊碎宗法社會的法治屬性。

    一旦開始反思,也就能夠看清事物的全貌了。

    魯迅本人和其他左翼文人一直有“論敵”存在。可見在這場戰爭中他們也只是其中一方,掌握真理的可能性只有百分之五十。如

    果魯迅所言切中了所有社會問題的根結,爲大衆所信服,他就是精神領袖了事實上他是個鬥士、狂人,用流行語來說只是個“小衆寫手”。

    一旦釐清思路,明白自己所面對的問題。自然也就能迎刃而解了。

    隨着各宗族族譜在縣府備案,家規族訓、鄉規民約都有了府縣衙門、三老、外姓的介入,誰也不能關起門自說自話。藉着如今皇帝的薄達雲天的聲望,各家對於這種介入都秉持了最大的寬容和歡迎。而介入者也因爲傳統思維的慣性作用,以最大限度的尊重,儘量不對他人家事指手畫腳。

    在互相謙讓之下。政治層面的工作推進極快。

    關鍵在於法治層面。

    如何保證宗族內部不會說一套做一套,關起門來執行家法?

    樑子墦提出的辦法是“巡迴”。

    各縣裁判所定期派出法官巡迴各村,頭一日公開接受訴訟,審理案情。

    翌日立一帷幕,村中老幼次第而入,報上自己姓名住址,各給紅綠豆一枚。無事者交付綠豆。將紅豆投入缸中。有冤不能口述者則暗遞紅豆,丟棄綠豆。

    等見過了全村老幼之後,法官便請縣裏警察一道暗訪,查明事情真相,保護弱勢訴冤的當事人。

    縣裏有裁判巡迴各村,府裏有推事巡迴各縣,多一個渠道就少一份情弊。再加上風憲官或明或暗的監督,不敢說政治清明,暗無天日卻絕不能夠。

    在這番動作之下,河間府任丘縣百姓的戶籍上多了一項頗有地方特色的填空:所屬宗族祠堂。

    各宗族祠堂作爲宗族核心。一併被官府登記在案,同時登記的還有宗族所有的宗產,包括義田、公田、祭田等等。這在官面上的說法是:保護族產,不使不肖子變賣、偷盜、侵佔。然而其後手卻是針對那些貪官,防止貪墨資產轉移至族中。看似兩袖清風,其實已經喫得腦滿腸肥。

    河間府和新成立的民部,以及大理寺都派了人前來視察。河間府考慮如何將之推廣全府,大理寺則要考慮如何形成條文,確定《皇明宗族法》文本。民部嘛,什麼都不用考慮,只是來幫忙幹活的。

    一個主事帶了一百個從十歲到二十歲不等的學生,跋涉三百里,到任丘縣重新制定戶籍本格式,幫着進行補充戶籍登記。還要進行宗族人口與非屬宗族人口的調查統計,同時也要進行初級的職業調查,看有多少人在從事工商服務業,爲日後進行更多的統計調查進行實踐。

    這主事早就聽說過“經濟普查”這個名詞,是柳如是在轉述皇帝訓示時不小心說漏了嘴。這四個字頗有些風憲官的意思蘊藏其中,爲了能夠脫離這個整日打算盤的工作,這位主事自告奮勇前來任丘,希望日後真的有“普查”時,自己能夠優先選用。

    事實證明,在新朝體系之下,好職位固然衆多,但要想獲得好職位所付出的辛酸和血汗也是少不了的。

    這也是隱形的貪腐成本。一旦被抓,錢財盡失,就連過去付出的努力也都白費了。

    在民間商行沒能與國家機構展開人才競爭之前,徐梁着實有些肆無忌憚。

    徐梁有個優點,從來不將人想得太笨。他沒想過自己挖坑,別人一個個會跳得十分愉快。對於《宗族法》的推廣,他決定看任丘的效果,一旦合適就用國家力量強制推行,只要不突破臨界點就沒有問題。

    讓徐梁意外的事,不等他下令,河間府其他各縣已經聞風而動,而大部分宗族則表現出了熱忱歡迎的姿態,真正牴觸的宗族少之又少,最後也隨了大流。

    徐梁很擔心是民政官員爲了政績,下了猛手,又派了人四處巡視,卻現事實並非如此。實在是許多宗族主動找到官家,要求效仿任丘制度。

    眼下並沒有人意識到族權與皇權存在矛盾。在所有人眼中,皇權是理所當然天下第一,神聖不可侵犯。

    宗族內部的矛盾卻是存在多時。

    控制了祭祀權、在宗親中有極高影響力的族長,與控制着實際生產資料的房長之間的矛盾;受大宗欺凌的小宗,以及仰仗小宗鼻息的大宗,彼此之間存在的矛盾;想擺脫宗族約束卻又不願失去宗族庇佑的宗人,與深感對宗人缺乏約束力的族長之間的的矛盾。

    這些矛盾的雙方,在自己掌握着強勢力量的時候,都希望強者爲尊。在自己處於弱勢下風的時候,又希望向官家討個說法,讓外人來評評理。

    在大家無法平等地坐在一樣高的椅子上時,索性全都坐在地上。

    秉持着這種想法,各氏宗族紛紛往徐梁的坑裏跳,生怕自己跳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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