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梁素來念舊,方家子弟但凡有能力出衆者,自然不吝拔擢。
方文軒知曉自己是承襲的祖輩的餘蔭,自然也格外的賣力。如今的方家,在江浙一帶,也算是有卓有名氣的官宦世家。
此次方文軒在浙江爲官,心中念念不忘將老父母接到蘇州來封樣。子弟中除了些有心科舉,拔得頭籌的,仍然留在蘇州進學,當然更多人覺得考公務行政纔是真的捷徑,而且方家詩書傳家,基礎知識不錯,所以不少子弟很識時務的跑到了杭州,資質不錯的已經混到了省級的主事。
方文軒到了內堂,見父母端坐長椅上,弟弟側立一旁,雙目紅腫,顯然剛剛哭過。
“兒子見過二位大人。”方文軒上前行禮。
“坐。”老夫人嘴裏明顯帶着火氣。
雖然長子本事大,而且自己母憑子貴,得了皇帝賞賜的誥命,但是人心總是那麼奇怪,他偏偏喜歡一事無成的小兒子。
“你弟弟被都察院抓了好幾天,今日才放回來,你到現在還不知道吧?”老夫人上下打量着長子,冷聲道。
方文軒先是一驚,旋即略帶怨氣的掃了弟弟一眼,家中出了如此大事,卻不稟告自己,只會找父母出頭。父母年紀大了,豈能經得起這種驚嚇?況且家中外事由自己處理,你找他們,他們除了訓斥自己,還能做什麼?能解決問題麼?
“兒子確實不知,如今的都察院已經不是當年的漏風篩子了。”方文軒有看向弟弟問道:“都察院那邊兒什麼態度?”
“都察院的傢伙讓我繳納兩千兩的保釋金,放我回來,但是由官員監察,不允許我私自離開杭州。”方文澤這個弟弟明顯懼怕兄長,躲在母親身後,剛一開口,就帶了哭腔,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你……”方文軒想要罵人,卻在父母年前控制住了火氣,讓聲音儘量顯得溫和道:“你到底做了何等大事,竟然讓御史們抓住你不妨?”
方文軒心裏清楚,國家現在講究法制,一般刑事案件,是上升不到都察院的,都是由警署衙門先行偵查,確定嫌疑人之後,交給都察院提起公訴。
若是都察院出手,拿一般都是官員犯罪,別看這幫傢伙心狠手黑,一個個跟黑無常似的,但是一般小事兒,人家都懶得管。自家弟弟,廢物一個,連功名也沒有,行政公職又考不上,按理說讓都察院搭理的資格都沒有。
是奔着我來的?
方文軒心中一緊,仔細回憶自己主政浙江一來的一幕幕,確定自己並未做任何觸犯政令之事,這才放下心來。
“前些日子,我豬油蒙了心,在一家茶莊入了股子,結果不知道怎麼都察院也要管。”方文澤帶着哭腔道:“大兄明鑑,我什麼都沒做啊!”
方文軒心中一冷,道:“你哪裏來的銀子入股茶莊?”
“我給的!”老夫人一頓柺杖,橫眉道:“這事別的不管,你是浙江方伯,竟然讓人欺負到自家頭上了?你去把那兩千兩取回來,把案子銷了,你弟弟明日便回蘇州。”
方文軒頓時頭脹如麻,道:“母親大人容秉。保金是待開庭審理之後退還。至於銷案,那是行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事,兒子鞭長莫及。而且……既然都察院不許弟弟離開,他這一走便是妨礙公務的罪名,到時候可就不是罰金了事了。”
“你都是一省方伯了,他們還敢抓你弟弟入罪?你這是在唬弄我這婦道人家!”
吳老太爺從來懼內,不敢爲兒子說話,又覺得老妻有失偏頗,只得乾咳兩聲以助聲勢,表示附和。
方文軒連忙道:“母親大人!今時不同往日,我這方伯也只是替聖天子牧民。我與行大理寺的法官和都察院的御史,只有數面之緣,多的話都不曾敢有一句,哪裏能使喚他們?去年浙江茶稅偷漏極多,都察院和國稅總署都當一樁要案在查,這時候豈能將自己陷進去?以兒子之見,賠錢總比賠人要好,若是讓瘋狗御史們咬住,兒子都說不得去遼東挖礦啊。”
老夫人也是一嚇,旋即勃然作色:“你推三阻四就是不肯幫你弟弟一把!從小教你的忠孝之道何在?給我跪下!”
方文軒方文澤兩兄弟噗通一聲都跪了下來了。
老夫人回頭看了看小兒子,頗覺無奈,低聲道:“不是說你。”
小兒子連忙站起了,站在母親身後,偷偷抹去額頭的冷汗。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就忍心看你老孃半截子入土的人蒙受此辱不成!”老夫人連連頓着柺杖,嘶聲力竭喝道。
方文軒眼淚都下來了,哭道:“大人既然說了手心手背都是肉,爲何獨獨不顧念兒子的前程?”
“歷朝歷代沒有聽說方伯家人受罪的!”老夫人罵道:“你這般怯弱,日後官場上也少不得爲人欺凌。”
“今時果然不同於往日啊!”方文軒哭道:“兒子年不過而立,官則封疆,不知引了多少人覬覦。焉知今日之事不是構陷兒子的陷阱?兒子實不能就此入彀。”
“你、你、你……你這逆子!”老淑人氣得站起身,先取了案上一盞青瓷杯砸了過去,見方文軒身子一縮,更是大怒,舉杖便打將過來。
這回方文軒不敢躲了,硬挺着讓母親打了兩下出氣。
“滾出去!明日我便回蘇州老家,再也不用看你這逆子臉色!”老淑人怒道。
方文軒連忙起身,忍着後背的痛楚,抹着眼淚退了出去。
外面的僕從見老太君收拾兒子,不敢上前,直到方文軒退了出去,方纔上前道:“老爺,黃大參來訪,已經迎入花廳奉茶了。”
黃三身爲浙江參政,與都察院並沒有往來。只是警察在民間的影響力擴大之後,大量的案件由警察率先發現,所以與都察院也就有了政務上的銜接工作。
方文軒的弟弟被抓屬於機密,他事前並不知道,但都察院既然允許他取保候審,說明內部已經定了性,也就不妨賣個順水人情,也好方便未來的工作展開。
“其實也不是大事,國稅的人不知道從哪裏弄到了一份賬簿底冊,還聽說有什麼江湖俠士相助,搞得跟戲文似的。不過從這底冊裏倒是足夠將幾個鄉紳大佬送去遼東安度晚年。”黃三解釋道:“他們最初讓令弟入股,也是存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念頭,只是還沒來得及走你這條門路,都察院的人已經先一步登門了。”
知道都察院的瘋狗不是針對自己家,方文軒也算是吃了定心丸,想想自己的委屈,也不顧顏面,忍不住哭道:“黃兄,你說這官當得還有什麼盼頭?多大點事,就要如此提心吊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