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熾熱, 落在人身上,曬得人皮膚髮燙。
讓隔壁的曾大姐幫忙照看老太太,沈緋忙從家裏出來找許鴻煊,想着許家奶奶的樣子, 她心理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有個念頭呼之欲出, 她卻強迫自己不去想。
“許鴻煊, 許鴻煊”雙手攏在嘴前, 沈緋也不知道許鴻煊是去哪了, 只能這麼喊着,希望他能聽到。
“砰”
沈緋一着急,沒留意腳下,直接就被石頭給絆倒了, 膝蓋在地上一擦,疼得她眼淚都快出來了,當即抱着腿就抽了一口冷氣。
等站起身來, 她才發現不只是腳,就連手心也是火辣辣的疼,手心直接蹭掉了一層皮, 有點點血跡冒了出來, 幾顆細小的石子在手心留下了印子。
嘴裏抽着冷氣, 沈緋卻也顧不得身上的傷口, 着急將許鴻煊找到。
百香村四面環山, 西邊那邊更是一大片山林, 山勢延綿起伏,很少有人往那邊去,因爲那裏邊有猛獸出沒,偶爾從那裏還會有野豬衝下山來糟蹋糧食的。
遠遠的,沈緋就看見一個人影從山上走下來,她走過去,果然看見是許鴻煊,他揹着一個揹簍,手裏還拎着一個兔子。
“許鴻煊”沈緋大聲叫了一聲。
見她,許鴻煊挑眉,露出幾分驚訝來,他走過來道:“我剛纔在山上聽見有人叫我,我還以爲是我聽錯了等等,你摔倒了腿怎麼在流血”
剛纔結結實實的摔了那一跤,沈緋身上全是泥塵,褲子右腳膝蓋那處被磨開,有點點的血蹭在了周圍的布料上,看上去十分狼狽,許鴻煊第一眼就注意到了。
沈緋着急的拉住他,道:“別管了,你先回去看看你奶奶,我”
她張了張口,不好將那個字說出來。
許鴻煊的眼睛動了動,意識到沈緋的意思,他的表情瞬間就變了。顧不得其他,他手上拎着的兔子直接就扔在了地上,然後他朝着家裏的方向飛奔而去。
沈緋腳疼,跑不動,她走了一步,腳碰到一個柔軟的東西,低頭一看,是剛纔許鴻煊拎着的那隻兔子,大概害怕它逃跑,還拿了一根繩子把它的兩隻腿給捆住了,小東西腳蹬了兩下,沒蹬得開。
彎腰將兔子拎了起來,沈緋深吸了口氣,抱着兔子小跑着回去。等走到門口,剛巧遇到了從許家出來的曾大姐。
見她,沈緋張了張口,問:“怎麼樣了”
曾大姐表情有些嚴肅,搖了搖頭,道:“老太太精神看起來很好,可是就是太好了,我覺得不大對勁。”
沈緋往裏邊看了一眼,老太太坐在自己那把搖椅上,看起來精神似乎還很不錯,正低頭和許鴻煊說話,而許鴻煊正蹲在她身邊,仰着頭認真的聽她說話,眼睛裏有種光在閃動,就像是一隻可憐的大狗一樣。
“我奶奶走的時候就這個樣子,精神突然很好,把我們一家人都叫齊了,然後第二天就去了。”曾大姐欲言又止,又扭頭看了一眼老太太,小聲道:“我看老太太這情況,就有點像怕是不大好了。”
沈緋皺着眉頭,想了想她問:“曾大姐,百香村有醫生嗎”
曾大姐搖頭,她知道沈緋的意思,卻不看好,道:“要找醫生,得去鎮上來,這一來一回得花好多時間,我怕來不及。”
“顧不了這麼多了,我騎車去,只是我不認得路,還得曾大姐你幫我指路了。”沈緋不敢耽擱,進屋去把兔子扔到了雞窩裏,將自行車騎了出來。
從他們村子趕去鎮上如果走路的話要花一個小時左右,沈緋騎自行車要快得多,不過也花了半個小時,等她帶着醫生回來,太陽都快下山了,天邊是一大片火燒雲,紅通通的一片,就像是鮮血染紅的一樣。
沈緋心裏有種不祥的預感,將自行車停在外邊,拉着醫生就往屋裏去,道:“醫生,麻煩您快點了。”
走的時候許鴻煊是蹲在老太太身邊的,等沈緋他們回來,他還是那個姿勢,不知道是不是完全沒動過。而老太太還是躺在那張搖椅上,閉着眼,表情十分安詳。
見這一幕,沈緋心裏一突,突然不敢往前走了。
許鴻煊聽到動靜,卻是轉過頭來了,沈緋吸了口氣,走過去看了老太太一眼,低聲問道:“老太太,怎麼樣了”
許鴻煊站起身來,大概是蹲得太久了,他的身影瞬間踉蹌了一下,沈緋急忙把他抱住,支撐着他的身體。
“她,好像是睡着了。”許鴻煊低聲道。
沈緋看向一邊的醫生,道:“醫生,麻煩你了。”
醫生點頭,上前去給老太太做檢查。
許鴻煊一眨不眨的看着醫生的動
作,沈緋伸手抓住他的手,道:“沒事的。”
許鴻煊沒說話,只是抓着沈緋的手用力了許多,甚至捏得沈緋覺得手有些疼。
像是過了一會兒,又像是過了好久,醫生收回手,搖了搖頭,表情很是嚴肅,一看他這個表情,沈緋心裏就咯噔一聲。
醫生皺着眉開口道:“老人家情況不大好,已經是油盡燈枯了,身子骨早就壞了,大概也就今晚了。”
聞言,沈緋他們並不覺得意外,可是真的聽到這個消息,心裏還是有些難受。更重要的是,沈緋更擔心許鴻煊的心情,許家早就沒人了,只剩下他和老太太兩個人,可是如今就連老太太也要去了,那就只剩下許鴻煊一人了。
沈緋將醫生送出去,託了知青裏的一個年輕人騎自行車將醫生送回去,這才折返回來。
許鴻煊坐在地上,就在老太太身邊,沈緋呆了一會兒,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抱着膝蓋,不知道該怎麼安慰他。這時候,很多話都顯得無力。
“其實,對她來說,這也是一種解脫,她早就想死了的在爺爺死的時候,她就想跟着去了的。現在,她終於也要離開我了。”沉默了半晌,許鴻煊突然開口,似乎是在與沈緋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沈緋抓住他的手,輕聲道:“這代表,她很愛你,愛若生命。”
“是啊愛若生命”許鴻煊喃喃。
沈緋原以爲他會哭的,可是沒想到,許鴻煊比她想象的要堅強得多,一直沒有落淚,只是他看上去更加沉默了。
到了晚上,老太太醒了過來,屋裏四點着蠟燭,屋裏一片明亮。
老太太扭頭看了四周,突然對許鴻煊道:“鴻煊,把那本書拿過來。”
許鴻煊點頭,伸手將桌上那本史記拿了過來,遞給了老太太。
老太太一接過書就緊緊的將書抱住,像是拿到了什麼珍寶一樣。
“鴻煊啊”她叫了一聲,等許鴻煊捱過來,她擡手摸了摸他的頭,道:“我啊,一直都不放心你,你一直一個人,我想啊,我要是走了,你一個人怎麼辦你肯定會寂寞的。可是現在好了,有人陪在你身邊了,她會陪你喫飯,陪你聊天,陪你歡喜我終於可以放心了。”
許鴻煊點頭,他伸手給老太太理了理頭髮,道:“奶奶,你放心吧,就算只有我一個人,我也會好好的,活的好好的,你不用擔心我。”
老太太笑,擡頭去看沈緋。
沈緋猶豫了一下,走上前去。
老太太拉住她的手,吩咐許鴻煊道:“鴻煊,你將我櫃子裏的那個盒子拿過來。”
屋裏靠牀的位置有一個漆木大櫃子,許鴻煊從櫃子最底下拿出一個海棠雕花的盒子來。
“打開它”老太太道。
許鴻煊依言而行,伸手把盒子打開,只見裏邊是一對玉鐲,水瑩瑩的鐲子瞧着漂亮極了。
老太太伸手拿起鐲子,另一隻手抓住沈緋的手,拿着鐲子就要往她手裏套。
沈緋大驚,想拒絕卻又不敢使勁掙扎,忙道:“老太太,您這是做什麼”
老太太笑眯眯的道:“這鐲子還是鴻煊他祖奶奶給我的,許家的家當就剩這麼點了。沈小姐,如今我把它贈給你。鴻煊不懂事,我希望,你能待他好些,以後,只有你能陪着他了。”
沈緋表情變了幾變,她意識到這個鐲子的意義不同,實在是不知道該怎麼接受。
老太太抓住她的手,道:“你答應我,不然我死也不會瞑目的。”
沈緋苦笑,道:“我答應您,我會待他好的。只是,有些事情,您知道的,強求不得的。”
老太太笑,一口氣鬆了這是她這做奶奶的,唯一能給爲自己孫子所能做的了,即便是手段有些卑劣了。
她的孫子那麼好,老太太相信,只要沈緋願意,肯定會發現他的好的,也會喜歡他的。
如果喜歡,就把她好好的留在身邊吧,然後珍之愛之
老太太眼中的神采慢慢消失,輕聲道:“現在,我要去找你爺爺了他肯定,等我很久了。”
而現在,她終於可以去找他了,雖然晚了五年。
老太太合了眼,沈緋不放心的看向許鴻煊,許鴻煊垂着頭,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卻能感受到他的沉默與悲傷。
慢慢的跪下來,許鴻煊伸手抓住老太太的手,身子慢慢的顫抖起來。
有水珠滴落在地板上,沈緋轉身離開這裏,在走出門的那一瞬間,她聽見屋裏傳來充滿了悲傷的嗚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