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要命的是,這句話正好被走出浴室的厲函聽了個清清楚楚。
聽到開門的聲音,舒恬有些擔心的看過去,看着某個穿着一身黑色睡衣,頭髮還溼漉漉的男人走出來,她心口緊了一下。
“你洗好了?”
“嗯。”男人徑直走過來,看着趴在舒恬懷裏的小傢伙,冷冽了一整晚的目光終於柔和下來。
最近一直都在醫院,回家也是自己獨處的時間居多,跟孩子相處的時候不多,所以當他看過去的時候,舒嘯竟然有些拘謹的將視線扭開了。
厲函心裏有點難受,彎腰伸手一把將小傢伙抱到了自己那一邊,“這麼晚了怎麼沒睡覺?”
“我做噩夢了,有點害怕就過來找媽媽……”小娃老老實實的回答,但眼睛卻沒往厲函那邊看。
他最近狀態很不對,哪怕是孩子都能夠感覺得到,每天都板着一張臉,他應該也很害怕吧?
這麼一想厲函心裏立刻擰巴起來,想到剛纔他的那個問題,沉吟片刻還是諄諄開口,“你想爺爺了?”
“嗯,爺爺說了,等出院就帶我去喫我最喜歡的炸雞和漢堡!”一提到這些,舒嘯滿臉都洋溢着開心,要知道平時舒恬管控的比較嚴格,炸雞和漢堡一個月也只能喫兩次。
只是現在再聽到這句話,卻讓人心裏直泛酸。
就在舒恬想着應該怎麼自然的轉移開話題時,身側的男人卻先一步開口。
“嘯嘯乖,想喫炸雞和漢堡爸爸可以帶你去,爺爺可能沒辦法陪你一起了。”
“爲什麼呀,爺爺答應我了。”
“爺爺……去了另外一個地方,他跟爸爸說了,讓爸爸帶你去,去喫最好喫的炸雞和漢堡。”
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聲音是有些微微發抖的,但他極力剋制着,孩子並不會聽出異樣,舒恬卻看的心裏難受。
舒恬不知道小娃聽沒聽懂,但是說完最後這句話後,孩子沉默了一會兒,有些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大人道,“那爺爺在那個地方會開心嗎?”
“會的。”厲函用力扯出一抹微笑,擡手輕輕撫了撫小娃的頭頂,“爺爺看到嘯嘯這麼乖,一定很高興。”
“那就好,嘯嘯最乖了。”
舒恬眼看着男人眼眶紅起來,立刻將小傢伙支開,“過來嘯嘯,媽媽帶你回房間。”
好在舒嘯也沒有鬧,聽話的跟着舒恬出了臥室。
五分鐘後,舒恬折身回到臥室,男人坐在牀上的姿勢一動都沒動。
漆黑的夜色在他身後像是張着血盆大口的怪物,好像隨時隨地都能將他吞進去,他低頭的樣子像是要跟那黑夜融爲一體。
舒恬知道剛纔的話一定又刺傷到他的心,走過去一把將人攬住,“別想了,什麼都別想,好好睡一覺,有天大的事情都等起來再說。”
他現在需要的是休息,只有睡眠才能夠抵擋他腦子裏那些消極的想法。
“我沒事。”男人擡手抓住她的胳膊,眼睛閉了閉,擋住那股涌起的熱意,“嘯嘯呢,睡了嗎?”
“回屋了,估計也會偷偷哭。”
短暫的
沉默,相互依偎的兩具身體是彼此唯一的熱源。
舒恬不忍心看他這樣,“阿函,你……”
“恬恬,”不等她說完,厲函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話,“一切都會過去的,對吧?”
他是個很少感慨的人,一旦這麼說就證明是真的想好了。
舒恬淚目,“會的。”
他點頭,將所有的痛苦苦楚一併封閉在這一刻,“好。”
——
老爺子逝世的消息很快傳到了孟時川那邊,自從上次手指動了一下之後,唐婉這邊就再也沒了動靜。
之前完全沒有醒來徵兆的時候,他覺得煎熬,可突然有了那麼一次之後又戛然而止的滋味,更加令人心裏空曠。
此時聽到老爺子離世的消息,更是唏噓人生。
不過在這樣生死的對比下,心裏倒還能獲得一絲安慰了,儘管唐婉沒有醒過來,可起碼她人還在這裏。
那天晚上,孟時川發了一條慰問的心裏給舒恬,對方很快也回了消息,只不過內容只有四個字:沒事,放心。
看着簡短的回覆,孟時川將手機放回桌面,她這樣不想說話的時候,一定不是沒事,而是正難過的時候,可是想要安慰她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沒了安慰人的力氣。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難題和悲傷,他也有。
孟時川看着躺在病牀上臉色蒼白的女孩,已經數不清多少個夜晚都是這樣失眠看着她到天亮,這張臉的每一寸肌膚都像是刻進了他的腦子裏,閉上眼睛就可以自動浮現出來。
其實大部分時間,連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在看什麼,當視線觸及到她的時候,就捨不得移開了。
她的五官很好看,不管是比例還是單拆出來,都特別精緻小巧,可最最好看的還是那雙眼睛。
回想起剛剛遇到她的時候,在機場,她慌慌忙忙的跑着,不小心碰到了他,東西灑了一地,擡頭驚恐的看過來,張嘴便是道歉。
就是那一眼,這雙清潤的眼睛忽然印進了她的腦海中,以至於之後在酒吧看到她,才能一眼認出來。
她太乾淨了,比數年前的舒恬還要乾淨,身上沒有沾染一點社會上的渾濁氣息,彷彿從天空中長大的女孩。
可就是這麼一個乾淨透徹的女孩,將自己最最寶貴的第一次獻給了理智並不完全清晰的自己。
該是多大的勇氣才能讓她做出這樣的決定,孟時川無從去想,只期盼着她醒了能夠聽她親自說。
男人擡手覆在她的左邊胸口處,隔着薄薄的睡衣依稀能夠摸到下面的傷疤痕跡,那是她爲自己擋下的那顆子彈所留下的。
儘管已經非常注意的在接受治療,可想要一點痕跡都沒有是不可能的。
她的身上烙下了這個一輩子都抹不掉的印子,或許就是在那一刻,這個女孩正式的朝他的心口邁進了第一步。
可等他後知後覺的發現這個問題,她卻什麼迴應都給不了自己。
孟時川湊近幾分,像是之前的每一次一樣,給她一個輕柔的晚安吻,可當他低頭準備閉眼吻下去的時候,那緊閉的眼睛上,睫毛忽然微微顫動了幾下。